这个念头,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段延庆心中翻腾的杀意和怒火。
在养伤(或者说苟延残喘)的那段日子里,两人几乎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段延庆无法说话,秦红棉也沉默寡言。
他们像两头受伤的野兽,在同一个洞穴里舔舐伤口。
段延庆通过腹语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表达需求,秦红棉则用行动回应。
段延庆的视角: 秦红棉是他在坠入地狱后,遇到的唯一一个没有嫌弃他恐怖外貌、反而向他伸出援手(尽管动机复杂)的人。
她强大的实力(在他当时看来)、决绝的性情、以及对段氏皇族共同的仇恨,让她在他扭曲的心中,占据了一个极其特殊的位置。
她是黑暗深渊中投射下来的一束光,冰冷、凌厉,却也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温度”。
他甚至可能对她产生了某种扭曲的、无法言说的依赖或情愫(绝非正常的爱,更像是溺水者抓住浮木)。
秦红棉的视角: 救段延庆,更多是出于对段正淳恨意的延伸发泄(救一个被段氏害惨的人,等于报复段氏),以及自身刚烈性格驱使下的一种“侠义”(尽管扭曲)。
她并未对段延庆产生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将其视为一个同仇敌忾的符号,一个需要庇护的弱者(在她眼中当时的段延庆确实是弱者)。
她内心己被段正淳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木婉清)填满,容不下他人。
当段延庆的伤势稍稳,秦红棉便带着襁褓中的木婉清悄然离去。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有女儿要抚养,有对段正淳的恨要铭记。她没有告别,如同她出现时一样突兀。
他喉间的伤疤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似乎想发出声音,却最终归于沉寂。
那双冰冷的眸子,在李昭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能斩杀强敌的遗憾,有对那诡异魔功的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因木婉清身份而骤然冻结的冰冷。
当初那次相遇,对秦红棉而言,或许只是人生中一段充满恨意插曲,很快被养育女儿和修炼武功的生涯淹没。
但对段延庆而言,这却是他沦为“恶贯满盈”过程中,一个刻骨铭心的烙印。
延庆太子这一生啊,如履薄冰,从来没有到达过彼岸,甚至连希望也只是短暂拥有过。
最终,那目光深深地、深深地烙印在木婉清身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木婉清的黑衣、那不顾一切搏命的姿态、尤其是那柄修罗刀和施展出的“修罗索命斩”,瞬间将段延庆拉回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破败的藏身处!
他看到了秦红棉的影子!这刀法,他认得!这狠劲,他记得!
这几乎就是秦红棉的翻版!
“走!”
一个冰冷的腹语单字,突兀地在所有人心头炸响。
段延庆不再看任何人,两根铁杖在地面一点,那僵硬的身躯如同没有重量般倒射而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万劫谷入口那片茂密的林荫之中,快得如同他来时一般诡异。
只留下演武场上一片狼藉,断裂的石柱,深陷的坑洞,龟裂的地面,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和那令人窒息的恐怖余威。
李昭站在原地,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左肩的指洞和臂骨的伤处更是火辣辣地灼烧。
他看着段延庆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燃烧到极致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那强大!那掌控生死的力量!那如同深渊般深不可测的境界!
段延庆的身影,此刻在他心中,己不再是需要跨越的山峰,而是必须吞噬的目标!
魔心在疯狂地咆哮,每一次心跳都在呐喊着对力量的饥渴!
他舔了舔嘴角混合着汗水和铁锈味的鲜血,那味道,竟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甘甜——这是强者的味道!这是他未来必将拥有的味道!
“李掌门!你怎么样?” 甘宝宝挣脱了薛红菱的搀扶,跌跌撞撞地扑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慌乱。
她看着李昭满身的鲜血和可怖的伤口,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心疼,仿佛这些伤是首接剜在了她的心上。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怕弄疼了他,手指颤抖得厉害。
李昭缓缓转过头,脸上的狰狞与狂热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恰到好处的疲惫和隐忍的痛苦所取代。
他看着甘宝宝近在咫尺、充满了关切与依赖的泪眼,虚弱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声音沙哑而低沉:
“夫人……放心……我……无碍……” 血沫随着他的话语再次溢出嘴角。
这个染血的、虚弱的笑容,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狠狠射穿了甘宝宝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房。
什么礼数,什么矜持,什么亡夫的灵堂还在不远处……
这一切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巨大的恐惧(害怕失去这个唯一的依靠)和汹涌的心疼彻底淹没了她。
她猛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扶住李昭摇摇欲坠的身体,仿佛那是她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泪水决堤而出:“别说话了!快!快来人!拿最好的金疮药!拿参汤!快救李掌门!” 她声音尖锐,带着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凄厉。
演武场上乱作一团。
金玉门的人手忙脚乱地冲去找药。
段誉急忙上前查看木婉清的伤势。
钟灵吓得六神无主。
薛红菱则警惕地扫视着段延庆消失的方向,指挥护卫加强警戒。
无人注意到,在演武场另一侧,靠近药圃的阴影角落里,朱九真脸色煞白地在地,雪獒武烈焦躁地在她身边低吼。
她刚才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段延庆吸引,偷偷摸到了药圃边缘,正暗自欣喜无人看守,眼看就要接近那处被重重防护、疑似栽种着“七星海棠”的圃区。
然而段延庆那毁天灭地的一杖击碎石柱的巨响和恐怖的劲风余波,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在她后心!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腾,瞬间被震得晕厥过去,刚刚摸到药圃篱笆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功亏一篑。
李昭半靠在甘宝宝温软而颤抖的怀里,感受着她毫无保留的关切和依赖,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和浓重的血腥味。
身体的剧痛如同岩浆般灼烧着他的筋骨,但魔心却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份痛苦,将其转化为更汹涌的力量渴望,也在吸收着甘宝宝那毫无保留的依赖所带来的扭曲快意。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甘宝宝泪眼婆娑的脸庞,投向段延庆消失的谷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