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穿过灯光斑驳的街道,随着脚步的推进,街边的店铺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是更高大、更冷峻的建筑轮廓,以及隐隐约约的音乐和笑声。
锈钉酒馆的霓虹标牌在夜色中分外显眼,深红的灯光打在石板路上,像一摊血水静静流动。门口依然站着两个穿紧身马甲、腰间别枪的壮汉,正在低声交谈。
桑榆下意识收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那两名站岗的壮汉身上。他们腰间的枪是真家伙,不是摆样子。更重要的是,他们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在估价。
“就是这里?”桑榆小声问。
“嗯。”肖瑾回得轻,脚步没停,径首朝门口走去。
她上次来的时候是白天,阳光还压得住这家酒馆的野性。可此刻夜色一落,那点阳光留下的温度早就被夜风带走了,这座阴郁而放纵的建筑像是彻底苏醒,散发出压迫性的张力。
肖瑾推门进入,那两个壮汉拦都没拦,也不像上次来一样扫描她的道德值。
锈钉酒馆内,空气里闷热而黏腻,像是所有欲望和声浪都在这间屋子里盘旋堆积,酒馆一楼人潮汹涌,挤得几乎无法下脚。混着汗水、香水和酒精的气味,在鼻腔里搅出一股几乎让人眩晕的刺激,仿佛要把所有理性和边界都融化掉。
舞池里的人贴得极近,有的摇头摆胯,有的干脆脱了上衣,在灯光下皮肤像涂了油一样闪着亮光;角落的赌桌边围着一圈粗嗓门的男人,骰子落桌“哐”的一声,全场爆出一阵粗野的笑;人群中有人搂着人不分性别的互啃,也有更露骨的动作被遮在红光的阴影里。
饶是肖瑾,也微微一愣,她没想到谷地城的夜生活能野到这种地步。她微微侧身,避开一名醉汉突然探出的手臂,随手掸灰一样将那人推了回去。醉汉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却咧嘴笑着,毫不在意。
她警觉地扫了一圈西周,本能地评估出口与掩体的位置,同时把桑榆护在身侧。
桑榆完全怔住了。她大概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嘴巴微张,眼睛睁得圆圆的,下意识往肖瑾身后缩。
“别乱看,”肖瑾低声说道,“不适合你。”
桑榆缩着脖子,瞟了一眼舞池那头一个正往台上扔酒瓶的女人,立刻收回视线,低声嘟囔:“我可是医生,连内脏都见过...这算啥...”
“这跟你看的不一样。”周弦可走在桑榆另一侧,眼神扫过赌桌上一群人正大吼着把装备往桌上摔的模样,语气倒像在开玩笑,“这里不是你的解剖室,是活人交易市场。”
“交易...交易什么?”桑榆下意识问出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变,“我懂了我懂了!你别说了!”
周弦可失笑:“这不比你老家的病房来得热闹?”
“我宁愿看病人流脓也不想呆在这儿...”桑榆小声咕哝,手紧紧抓着肖瑾的衣摆,像是拽着某种精神支柱。
“放心,不会让你待太久。”
肖瑾看向吧台。
雷云正在调一杯像她的发色一样火红的酒,杯壁上粘着一圈细碎的盐与野香草,动作熟练优雅,红发在灯光下像火焰一样跳动。她侧头的一瞬,那双眼从杯沿上方划过,隔着酒馆的喧嚣与人群,和肖瑾短暂对视。
只一眼。
没有惊讶,也没有看见旧人的熟悉。
就像看到一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
雷云没有出声,继续低头调酒。
肖瑾微微眯了眯眼,抬脚走向吧台,就是这样太过正常的反应,反而怪。
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坐着两名赏金猎人,正低声交换着情报,手边的酒杯映着灯光波动。雷云手腕一转,将摇壶中血红的液体利落地倒入酒杯中。
她抬起头,像例行公事般看向走近的肖瑾三人,语气平淡得几乎波澜不兴:
“喝点什么?”
肖瑾站定,不同于一个月前的手足无措、故作镇定,而是目光首视她,唇角带着一丝笑:“我们不是为喝酒而来。”
雷云停顿了一下,将调酒壶放回托盘,拇指转动杯沿,酒液轻晃一圈。
“那你们来做什么?赏金?交易?还是有人欠你们命?”她的目光这才移向肖瑾身侧的两人,停在周弦可脸上的时间略长了一瞬。
肖瑾淡淡道:“我们来找人。”
雷云挑了一下眉,不高,但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兴趣:“谷地城这地方,什么人都有,什么人也都可能突然没了。”
“你找的是哪种?”
肖瑾缓缓道:“找一个...雷雨城指挥官应该会认识的人。”
雷云指尖轻轻着杯沿,眼中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在“雷雨城指挥官”五个字落下时,悄无声息的敛去。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追问是谁,只是视线在肖瑾脸上停了一秒,随后缓缓移向周弦可。
这一次,看得更深,也更久。
她沉默几秒,然后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绕出吧台,转身走向后方的金属门。
“跟我来。”
肖瑾没多说,紧随其后,周弦可拉了一把还有些发懵的桑榆,三人穿过吧台旁的金属门,跟着雷云踏上那段窄窄的螺旋楼梯。
楼梯通往的也不是半开放的二楼,而是一个更隐蔽、更安静的空间。
灯光是沉稳的橘黄色,没有音乐,没有吼叫,只有楼下隐约传来的低频震动像鼓点般埋在心口。
雷云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手环贴近感应,在门发出“滴”的一声后将其推开。
里面是个封闭式的包间,西周是陈旧却厚实的沙发,正中一张低矮铁木茶几,墙角摆着一座电暖炉,空气里是淡淡的干果味和酒味。与楼下的热烈放纵完全不同,这里更像是废土中某位战地老兵留给自己的安静角落。
雷云走到最里面的沙发边坐下,看向肖瑾:“你要找的那人,叫什么。”
周弦可先开了口:“周启文。”她一字一顿。
雷云愣了一瞬,那只眼像是忽然被某种遥远的记忆刺穿了一样,神情第一次出现裂痕。
“...你说谁?”
声音低哑,几乎像是不敢确认。
“周启文。”周弦可重复道:“我是他的女儿。”
雷云彻底静了下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缓慢苏醒。
她盯着周弦可,眉头缓缓皱起:“...他有个女儿?”她声音低哑,似自言自语。
那一瞬,雷云的表情复杂得几乎不像那个冷静、潇洒、疏离的调酒师。她看起来,像一个刚被命运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