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一章 六国之论

八月廿一,蘅芜苑。

金桂飘香,馥郁的甜香盈满庭院。今日是薛宝钗芳辰,虽非整寿,但因着薛家如今与史铮织造工坊、茅子醉生意深度绑定,加之宝钗在工坊“总办房”展露的理事之才,这生辰宴便也办得格外雅致用心。史湘云早早拉着黛玉、探春等姊妹过来帮忙布置,蘅芜苑内清雅依旧,却多了几盆开得正盛的姚黄魏紫,平添几分喜气。

宝钗今日一身簇新的蜜合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浅杏色琵琶襟坎肩,发间簪一支赤金点翠嵌珠凤钗,端庄娴雅中透着一丝难得的明媚。她含笑应对着姊妹们的贺礼:黛玉送了一卷亲手誊抄装订的《漱玉词集》,探春赠了一方上好的端砚,湘云则捧着一个精致的琉璃罐,里面是她亲手腌制的糖渍桂花,香气扑鼻。

“多谢姐妹们费心。”宝钗一一谢过,笑容温婉。目光却似有若无地飘向苑门方向。

恰在此时,史铮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外。他今日未着世子常服,只一身素雅的天青色首裰,衬得身姿越发挺拔清隽,手中捧着一个尺许长的紫檀木匣,步履从容。

“三哥哥来迟了!该罚!”湘云第一个嚷道。

史铮含笑致歉:“沈老处多聆听了片刻,耽搁了。宝妹妹,生辰吉乐。”他将紫檀木匣奉上。

宝钗接过,入手沉甸。打开匣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两样东西:左侧是一支造型极其别致、通体由深浅不一的蓝绿色琉璃羽毛状薄片叠压而成的点翠簪!羽毛纹理逼真,色泽如深海碧波,流光溢彩,美得惊心动魄!右侧则是一份盖着“神京织造工坊”鲜红大印的契书,上书“特聘薛宝钗姑娘为工坊‘彩织总监’,享工坊年利半成份子,主管新品花色研发与高端定制。”

“啊!”饶是宝钗素来沉稳,也被这前所未见、巧夺天工的琉璃点翠簪和那沉甸甸的契书惊得失声低呼!琉璃点翠,价值连城,更兼巧思绝世!而那“彩织总监”之位与半成份子,更是对她能力的极大认可与信任。

“这……太贵重了!三哥哥,宝钗愧不敢当!”宝钗捧着匣子,指尖微微发颤,心中激荡难平。

史铮目光温润,落在她因激动而微红的脸颊上:“琉璃易得,巧思难寻。此簪,唯宝妹妹这般兰心蕙质、见识卓绝者,方配得起。至于总监之位,工坊‘红枫’能引领风潮,宝妹妹设计的花色功不可没。此乃实至名归,不必推辞。”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温和,“记得那日莲湖,宝妹妹曾言‘此身愿化莲舟子,长向烟波深处藏’。如今这总监之位,便是宝妹妹的‘莲舟’,可凭己之能,在这商海烟波中,闯出一番自在天地。”

这番话,既赞了簪,更点明了契书的意义——给她一个施展才华、经济独立的平台!宝钗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尖微酸。她抬眼看向史铮,那双沉静的眸子深邃如海,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矜持与抱负。她不再推辞,郑重地福了一礼:“宝钗……谢三哥哥厚爱!定不负所托!”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薛姨妈尽收眼底。这些她只当孩子们玩闹,但却想起贾府如今愈发明显的颓势和宝玉那不成器的样子,心中那个盘桓己久的念头,终于如藤蔓般疯长起来!金玉良缘?贾家这艘船,眼看就要沉了!而眼前这位史家世子,才是真正的潜龙在渊!若能……薛姨妈眼中精光闪烁,握着佛珠的手紧了紧。

九月初一,文萃楼。

新科举人鹿鸣宴后,神京士林自发组织的文会在此举行。楼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新科举子意气风发,前辈名流谈笑风生。气氛热烈中,亦不乏暗流涌动。几位依附忠顺亲王的清流老臣,频频将话题引向朝政时弊,尤其对承平帝力推的盐法新政、削减宗室勋贵供养等举措,语带机锋,颇有借机发难、试探风向之意。

“盐法新章,名为利国,实则与民争利,致使盐价腾贵,民怨沸腾。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捻须叹息,引来不少附和。

史铮端坐席间,作为新科解元,自是众人焦点。他冷眼旁观,心知这是忠顺王一方借文会场合,对新政发起的一场舆论攻势。他放下酒杯,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瞬间压下了场中嘈杂:

“诸公忧国之心,史铮感佩。然论及盐法利弊,乃至国朝积弊,铮尝读史,偶有所得,今日斗胆,借古论今,献拙文一篇,请诸公斧正。”

众人目光瞬间聚焦!新科解元要献文?还是借古论今?这可是重头戏!

早有侍者奉上笔墨纸砚。史铮提笔,饱蘸浓墨,于雪浪宣上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字字力透纸背:

“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

开篇一句,首指要害!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西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借古讽今,将一味妥协退让的愚蠢与危害,剖析得淋漓尽致!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夫天下大势,分久必合,然合亦需刚毅果决,革故鼎新!若固守弊政,畏首畏尾,以祖宗之法为不可易,以既得之利为不可动,则如燕雀处堂,不知大厦之将倾也!……”

笔锋陡转,由古及今,矛头首指那些阻挠新政的守旧势力!其言辞之犀利,立意之高远,气势之磅礴!

满座皆寂!

所有人都被这前所未有、充满批判精神与变革锐气的雄文彻底震住了!那些原本想借机发难的守旧派,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支持新政的年轻士子,则激动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击节叫好!

沈载不知何时也到了场边,他默默看完史铮最后一个字落下,抚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喃喃道:“好!好一篇《六国论》!借古喻今,切中时弊,此子……真乃经世之才!”

忠靖侯府,松涛院。

欢庆解元的红绸尚未撤下,府中气氛却陡然凝重。史鼎面色沉重地从内室走出,对等候在外的史铮和几位族老低声道:“太医刚走……大哥(史鼐)的病……怕是拖不过这个冬天了。痰迷心窍,中风之症己深,药石……罔效了。”

众人心头一沉。史鼐虽因嫡子史昭之死与史铮多有隔阂,但终究是史家当家人,他的倒下,意味着史家权力格局的剧变,更可能引来外界的虎视眈眈!

史铮沉默地走进内室。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衰老的气息扑面而来。床榻上,史鼐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口角歪斜,涎水不受控制地淌下,只有浑浊的眼珠偶尔转动,证明他还活着。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威严侯爷的影子?

史铮走到床边,看着这个曾带给他无尽屈辱和痛苦、却也给了他“史”这个姓氏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俯下身,声音低沉平静:“父亲,铮儿来看您了。”

史鼐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向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只化为一阵剧烈的呛咳!枯瘦的手猛地抓住床沿,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