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长芦盐场,渤海之滨

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着无边无际的灰白盐田,狂风裹挟着海水的咸腥与暴雨将至的土腥味,粘稠的泥浆被狂风卷起,劈头盖脸地砸在灶丁身上。浑浊的海水借着风势,狂暴地冲击着那些早己年久失修的土石堤岸。

“轰——哗啦!”

“堤垮了!快跑啊!”

“盐!我的盐啊!”

“救命!救……”

监工的盐吏挥舞着皮鞭,声嘶力竭地吼叫,试图弹压混乱,却被绝望的人群冲撞得东倒西歪。

“完了!全完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灶头瘫坐在泥水里,看着被海水无情吞噬的盐田,浑浊的老泪混合着雨水滚落,“这场风……这场浪……毁了!全毁了!拿什么交盐课啊!” 盐课,如同悬在所有灶丁和盐官头上的利剑!完不成定额,轻则鞭笞枷号,重则流徙杀头!

盐场大使面如死灰,浑身湿透地站在临时搭建的避风草棚里,看着外面炼狱般的景象,嘴唇哆嗦着:“快!快派人去县衙!去府城求援!要石料!要木料!要人手!再晚……就全完了!” 然而,他心中一片冰凉。如此灾情,如此紧急,府库空虚,忠顺亲王又早有严令,断了盐场的建材海运,哪里还能调来足够的物资?这分明是借天灾,行绝户之计!

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穿透了狂风的嘶吼和海浪的咆哮,由远及近,踏碎了盐场的死寂!

一支由数十辆沉重骡马大车组成的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长龙,顶风冒雨,冲破漫天泥泞,出现在盐场边缘!车队前方,一匹神骏的黑马当先,马上骑士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油布雨披,风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史铮!

“破军营!卸车!筑堤!”

“是!” 跟在他身后的陈猛一声炸雷般的应诺,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般挺立!

数十辆大车迅速散开!车上的油毡布被猛地掀开!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木料石方,而是一块块形状奇特、厚重无比的巨大石构件!那些石头并非方正条石,而是带着弧度和凹槽,如同巨大的鱼鳞!

“快!按三爷给的图纸!下桩!嵌石!” 陈猛跳下马,声如洪钟,指挥着破军营的精锐和那些从绝望中惊醒的灶丁、盐工。

这些石构件,正是史铮凭借前世记忆,命工坊紧急赶制的宋代“鱼鳞石塘”预制件!他深知长芦盐场土堤脆弱,又早得密报忠顺党欲断其建材,故提前布局,利用薛家海船从南方石料产地秘密运输,并命工坊匠人按图索骥,日夜赶工!此刻,这些凝聚着古人防洪智慧的构件,成了拯救盐场的唯一希望!

沉重的石构件被绳索、撬棍艰难地运到垮塌的堤岸处。史铮早己跃下马背,亲自站在风雨飘摇的堤岸边缘,雨水顺着他冷峻的面庞流淌。他指着图纸,声音在风雨中依旧清晰沉稳:“此处下地龙木桩!要深!要稳!第一层石,凹槽向下,嵌入泥基!第二层叠压第一层边缘,凸起卡入凹槽!层层相扣,形如鱼鳞!缝隙用糯米灰浆混合碎石填死!快!”

在他的亲自指挥和破军营高效的执行下,混乱的场面迅速变得有序!绝望的灶丁们看到了生的希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沉重的石构件被喊着号子抬起、嵌入、卡死!一层层“鱼鳞”在狂暴的海浪前迅速构筑起来!

“轰隆!” 又一个巨浪狠狠拍来!

新筑的鱼鳞石塘岿然不动!浪头被坚固的石构和巧妙的角度分散、消解,只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方才还如同豆腐般垮塌的堤岸,此刻竟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

“挡住了!挡住了!” 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欢呼!老灶头激动得老泪纵横,朝着史铮的方向就要下跪!

史铮一把扶住他,声音沉稳:“天灾未过,不可懈怠!继续加固!所有堤段,照此办理!”

雕梁画栋的厅堂内,熏着上好的沉水香。史家侯夫人张氏端坐主位,一身宝蓝色缂丝通袖袄,头戴赤金点翠大凤钗,通身的富贵气派。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一丝即将离家的轻松。她面前,站着她的嫡子史昭。史昭二十出头,一身簇新的宝蓝绸缎首裰,面容与张氏有几分相似,只是眼神略显虚浮,带着一股被酒色淘空的苍白。他腰间悬挂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雕工精湛,在烛光下温润生辉,正是史鼐前几日刚赐下的“传家”之物,隐隐有确立继承人之意。

“昭儿,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张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参茶,问道。

“母亲放心,都妥当了。”史昭有些心不在焉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嘴角噙着一丝自得的笑意。这玉佩,就是未来侯爷的象征!至于那个碍眼的庶子史铮?哼,等你陪母亲从娘家回来,这侯府,就更没那贱种站的地儿了!

“嗯。”张氏满意地点点头,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这次回金陵省亲,正好让你舅舅瞧瞧,咱们昭儿越发有出息了。也叫那些不开眼的都看看,这史家的门楣,将来靠谁撑着!” 她刻意加重了“将来”二字,意有所指。想到那个早被她一碗“安神汤”送上西天的贱婢,还有她留下的那个碍眼庶子,张氏心头便涌起一阵快意。斩草,迟早要除根!这次回来,便是那贱种的死期!

“母亲说的是。”史昭连忙附和,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夫人,车马己备好,时辰不早了。”管家在门口躬身禀报。

张氏起身,扶了扶鬓角,雍容地搭上史昭伸过来的手臂:“走吧。路上机灵点,别叫你舅舅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