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风起微末

贡院,龙门之外。

史铮一身素净青衫,立于稍外围,神色平静。史鼎捻须强压激动,史湘云则垫着脚,小脸通红:“铮哥哥,你真不紧张?我手心全是汗!”

“吱呀——!”沉重的龙门洞开,喧嚣瞬间拔高!两名皂吏高举黄绸榜单,在衙役护卫下肃穆走向照壁。

“肃静——!”主考官威严喝令。

黄绸揭落!

红底金字的榜单在阳光下灼目!

目光瞬间聚焦榜首——

**“神京府试案首:史铮!”**

轰!

短暂的死寂后,惊呼如潮!

“史铮?!忠靖侯世子?!”

“盐法工巧扬名,竟还是文魁案首?!”

“史令公之后出案首?史家祖坟冒青烟了!”

史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眼眶发红,猛拍大腿:“好!好!好!铮儿!案首!我史家出再文魁了!”

湘云兴奋得跳起,抱住史铮胳膊:“案首!我就知道铮哥哥最厉害!”

史铮含笑,对史鼎深揖:“谢叔父栽培。” 凭过目不忘的碾压优势,考个秀才确实不难。

朱雀大街。

车行半途,前方骚动。人群围拢处,压抑哭泣传来。

史铮示意停车。街角,一个瘦弱少年跪地,额前青紫带血,面前破席盖着草席卷裹的尸身。身前白布上,木炭歪扭写着:“卖身葬父”。少年眼神绝望却含一丝倔强,对泼皮嘲讽充耳不闻,只嘶声磕头:“求老爷太太行好!买下小的吧!做牛做马,只求葬父!”

史铮目光在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上停留。示意史安上前。

史安挤入人群:“小子,名讳?何方人氏?”

少年抬头,见侯府护卫装束,眼中燃起微光:“回…大爷,小的李进,涿州人。家乡水灾,与父逃难至此,父病故……” 哽咽却条理清。

“葬父需几何?”

“最薄柳木棺,加抬埋,需五两。” 声音颤抖。

史铮车内颔首。史安掏出荷包,倒出两锭五两雪花官银塞入李进手中:“十两。五两葬父,五两安身。”

李进捧着白花花银子,懵了!周围一片吸气!

“多…谢大爷!” 李进涕泪横流,咚咚咚三个响头,额破血流。他猛地抬头,孤狼般决绝眼神死死盯住马车:“大爷!小的不要安身钱!愿入府为奴!小的…小的己不是完人!只求活路,求…报答恩情的机会!”

“不是完人?!” 史安一惊。人群哗然!

车内,史铮眼中精光一闪。此子心性狠韧,知恩图报,是块好料!“史安,带回府。葬父事,妥善办。此人…我自有安排。”

“是!”

李进浑身剧震,对着马车又是重重三叩首,泪流满面,眼中唯剩忠诚与孤注的火焰。

忠靖侯府

烛火摇曳,映着墙上巨大的大奉疆域图。图上,神京居中,数十个红点如星罗棋布,标记着主要州府、水陆要冲。

史铮负手而立。史安肃立身侧,回禀:

“世子,‘金虎’、‘长风’、‘威远’三家镖局,己按您吩咐,完成整合改组,统称‘通联镖行’。原精锐趟子手、镖师留用,骨干皆由破军营乙字队替换掌控。目前,神京总号外,己在金陵、扬州、洛阳、太原、成都、广州等十八处通衢大邑设立分号,购置货栈、车马、快船。以‘承接贵重物品押运、大宗货物周转、急件速递’为名,物流网络初步覆盖南北主干道及运河沿线。”

史铮指尖划过地图上串联的红点:“物流是表,脉络是里。我要的,是这张网能无声无息,将神京的‘货’,送到该送的地方;把各地的‘风声’,更快地收回来。”

“明白!”史安沉声道,“各分号皆设密档房,由乙字队心腹掌管,明面记录镖货,暗里归档地方官声民情、商路变动、异常动向。飞鸽与加密信函双线传递,确保信息畅通。”

史铮颔首,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三人。他们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破军营丙字队精选的死士。

“张猛、赵锐、王钧。”史铮声音低沉,“锦衣卫南镇抚司力士的腰牌,明日便会发到你们手上。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你们的任务。”

“是!世子!”三人齐声,声如金铁。

“南镇抚司,天子耳目,也是龙潭虎穴。多看,多听,少言。我要忠顺王府门下官员的阴私,盐铁转运使衙门的账目疑点,还有……宫中贵人身边,任何风吹草动。”史铮目光如刀,这是他第六次让人渗进锦衣卫了:“活着,把消息递出来。”

“属下万死不辞!”

澄心书局。

新一期的《澄心七日报》刚上架,便被抢购一空。茶楼酒肆,人人手持一份,议论纷纷。但今日的焦点,并非头版承恩公府的寿宴盛况,也非三版江南才子的新赋,而是——第七版下方,那个突兀的、几乎占据半版的空白!

空白处,唯顶端一行朱砂大字,触目惊心:“澄心奇珍版:万目聚焦,一字千金!”

下方一行小字注解:

“本版唯一广告位,一期一商。价:纹银九十九万两。有意者,三日内携资面洽。”

“九十九万两?!我的亲娘诶!” 一个茶客刚喝进嘴的茶喷了出来,指着报纸,眼珠瞪得溜圆,“就…就买一期报纸的半拉空白?!这澄心书局疯了吗?!”

“嘘!噤声!”旁边人连忙拉他,“你懂什么?这叫奇货可居!澄心报如今神京谁不看?十万份啊!登上去,全天下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瞧见了!这叫什么?泼天的声势!”

“可这也太贵了!九十九万两!堆起来能压死人了!够买下整条朱雀大街的铺子了吧?” 另一人咂舌不己。

“贵?那是你没见识!”一个绸缎商打扮的中年人摇头晃脑,“‘薛记茅子醉’包下头版下方那旮旯,一月就一千两!听说酒都卖断货了!这‘奇珍版’可是独占一版!独一份!九十九万两?我看值!就不知道哪位财神爷有这气魄了…”

“我看悬!这价码,摆明了就是不想卖,纯属噱头!”

“噱头?未必!听说江南那几个盐商巨富,还有关外的皇商,都派人去书局打听虚实了……”

“啧啧,书局掌柜这脑子,点石成金啊!卖个‘空’都能卖出天价!这《七日报》,真成下金蛋的凤凰了!”

神京震动!上至王公府邸,下至市井摊贩,所有人都在谈论这惊世骇俗的“九十九万两空白”!惊叹、质疑、嘲讽、揣测……种种声音汇成洪流,将《澄心七日报》和史铮的名字再次推向风口浪尖。这“天价招租”,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扩散向不可预知的深处。

烛火跳跃。史铮刚放下沈载批阅的《盐铁论》策论,朱笔批注“洞见深远,切中时弊”八字力透纸背。

史安悄无声息入内:“世子,宫里的路子己通,李进己净身完毕,伤情稳定。三日后成内务府采买小太监。”

“嗯。告诉他,记住自己的新名字——李忠。也记住我的话:活着,蛰伏。”史铮声音平淡。

“是。另外,通联镖行金陵分号飞鸽传书,押运的第一批江南织机配件己安全抵达西郊工坊。扬州分号回报,漕帮似有异动,与忠顺王府门下盐商接触频繁,己记录在档。”

“知道了。告诉顾炎,漕帮的动向,下一期《七日报》‘市井杂谈’栏,可以‘不经意’提一句。”史铮眼中寒芒微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