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后的第七天，厉墨辰终于鼓起勇气走进苏婉的衣帽间。

阳光透过纱帘，在木质地板投下斑驳的光影。五十年来，这个空间始终弥漫着苏婉身上特有的淡淡药香混合玫瑰的气息，如今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余韵。厉墨辰深吸一口气，手指抚过整齐悬挂的衣物，每一件都承载着记忆——那件墨绿色旗袍是她五十岁生日时穿的；米色开衫是她深夜为孩子们煮粥时常披的；而那套深蓝色套装...

"第一次约会。"厉墨辰喃喃自语，嘴角不自觉上扬。那天苏婉特意打扮，却嘴硬说是"为了不让厉总丢面子"。

衣柜最下层有一个从未注意过的暗格。厉墨辰蹲下身，膝盖发出轻微的抗议声。暗格中静静躺着一本烫金封面的日记本，锁扣己经氧化发黑。他轻轻取出，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苏婉的私人记录，闲人免看」。

钥匙就挂在旁边的小钩上，仿佛主人随时会回来取用。厉墨辰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打开了日记本。

第一页的日期让他心脏骤停——2005年5月20日。

「今天救了一个讨厌的家伙。明明高烧40度还逞强工作，晕倒在我值班室门口。检查发现是过度疲劳导致免疫力下降，典型的workaholic症状。不过...他睫毛好长，昏迷时像个无助的孩子。」

厉墨辰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他们初遇那天！他从未想过苏婉会有这样的记录。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

「5月21日，那个厉总又来了，说是复查。明明只是普通感冒后虚弱，非要全套体检。他今天穿了深蓝西装配银灰领带，明显精心搭配过。护士们都在偷看他，烦死了。」

"原来..."厉墨辰喉头发紧，"你早就注意到了。"

接下来的页面揭示了一个他完全不知情的世界——苏婉早就察觉了他的"报复"计划，却故意配合；她记录着他每次"偶遇"时的穿着，甚至画了小草图；她甚至知道那束匿名玫瑰是他送的，因为"花店小票从他口袋里露出来了"。

最震撼的是6月15日的记录：

「今天厉墨辰又用那种'我要报复你'的眼神看我，殊不知他自己耳根都红了。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可爱？不过...就让他继续这个'复仇计划'吧，我倒要看看他能坚持多久。」

厉墨辰大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衣帽间回响，最后化作一声哽咽。五十年来，他以为是自己精心设计的"报复"赢得了苏婉的心，却不知从一开始，她就看穿了一切，心甘情愿走进他的"陷阱"。

日记中间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是当年他写给苏婉的第一封情书草稿，上面满是修改痕迹。苏婉在旁边批注：「纠结了三天才敢送出来的情书，字都写错了好几个。厉总，你也有今天。」

泪水模糊了视线。厉墨辰捧着日记本回到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珍藏多年的万宝龙钢笔——苏婉送他的六十岁生日礼物。在日记的空白处，他开始写下回应，仿佛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

「亲爱的婉婉：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没能骗过你的眼睛...」

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八十岁的厉墨辰时而微笑，时而落泪。写到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如何在镜子前换了七套西装；写到求婚那天，他坦白自己其实准备了三套方案，生怕她拒绝...

当写到苏婉昏迷前说的那句"小宝别怕"时，钢笔突然漏墨，一大滴墨汁落在纸页上，像一颗黑色的泪滴。厉墨辰没有擦拭，任由墨迹晕染开去，在下面继续写道：

「下辈子还想遇见你，可以吗？」

这句话刚写完，书房门被轻轻叩响。曾孙女厉星辰探头进来："太爷爷，该吃午饭了。"十西岁的少女继承了苏婉的杏眼和厉家的高个子，己经是医学院预科班的学生。

"星辰，过来。"厉墨辰招手，"看看你太奶奶年轻时写的日记。"

女孩小心翼翼地翻阅着，突然在一页停下："太爷爷，这段好神奇！"她指着1985年的一则记录，「今天尝试用山楂、丹参配合针灸治疗小宝的室性早搏，效果显著。或许这种组合能增强心肌供血？」

"这是..."厉墨辰凑近看。

"就是去年发表在《心血管医学前沿》的那篇论文结论！"星辰眼睛发亮，"太奶奶五十年前就发现了！"

厉墨辰若有所思地看着兴奋的曾孙女："你太奶奶...一首是个天才医生。只是嫁给我后，她选择了家庭。"

"不，太爷爷。"星辰认真摇头，"日记里写得很清楚，她说'能够同时做医生和墨辰的妻子，是我最大的幸运'。"

那天晚上，厉墨辰做了一个决定。他将苏婉的日记和那支钢笔，连同她用了半个世纪的听诊器，放入一个檀木盒中。然后在玫瑰园最中央的位置，亲手栽下一株新品种玫瑰，花农说它叫"永恒"，特点是每年会开出红白两色的花朵。

当泥土覆盖檀木盒的那一刻，厉墨辰仿佛听到苏婉的笑声在晚风中飘荡。他轻轻抚摸着娇嫩的花苗，低语道："等花开的时候，我就当你回答了。"

第二年五月二十日，厉家全家人聚集在玫瑰园。那株"永恒"玫瑰如期绽放，一半是如血的深红，一半是纯洁的雪白，两色花朵交相辉映，宛如一对永不分离的灵魂。

厉星辰捧着一本精装书走来："太爷爷，这是我把太奶奶的医学笔记整理出版的样书。"封面写着《苏婉医学手记：一位医生夫人的智慧遗产》。

厉墨辰翻开扉页，上面印着苏婉日记中的一段话：

「医学和爱情有共通之处——都需要耐心观察、大胆尝试，以及永不放弃的信念。我很幸运，一生中既遇到了值得奉献的事业，也遇见了值得等待的爱人。——苏婉，2005年5月20日」

阳光透过玫瑰花架，在书页上投下斑驳光影。厉墨辰仿佛看到年轻的苏婉站在医院走廊，白大褂随风轻扬，对他露出那个熟悉的、带着小小挑衅的微笑。

"下辈子还想遇见你，可以吗？"他轻声问道。

一阵风吹过，红白玫瑰轻轻摇曳，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如同五十年前那个雨夜之后的泪滴，也如同时光长河中，永不褪色的爱情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