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这是程昱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受。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和挂着的输液瓶。右腿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他海上那场噩梦是真实的。
"醒了?"一个轻柔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程昱转过头,看到阮软憔悴的脸。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头发随意地扎成一个凌乱的马尾,身上还是那件被海水泡过后又干了的衣服。但在他眼中,此刻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美丽。
"水..."程昱嘶哑地请求。
阮软立刻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水温刚好,不烫不凉,就像她这些天来给他的感觉——恰到好处的关怀,不多不少的支持。
"林薇怎么样?"程昱问,记忆慢慢回笼。
"隔壁病房,轻微脑震荡和脱水,但没大碍。"阮软轻声回答,"她父亲己经被释放了,警方确认那些指控全是周玉华伪造的。"
程昱闭上眼睛,母亲的名字像一把刀扎进心脏。周玉华死了,被自己亲手制造的灾难吞噬,但他心中却没有预想中的解脱感,只有一种奇怪的、沉重的空虚。
"警方...?"
"张叔叔处理了一切。"阮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官方结论是意外事故。媒体报道很克制,只说是游艇失火。"
程昱苦笑。张董事长的能量果然不小,能让这样一场充满戏剧性的悲剧变得如此"平淡"。
"我的腿..."
"子弹取出来了,没伤到骨头,但需要休养几周。"阮软轻轻握住他的手,"医生说你会完全康复。"
程昱看着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睛,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一首没睡?"
阮软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个勉强的微笑:"怕你醒来需要什么。"
三天。护士后来告诉他,阮软整整三天没离开医院,就在那把硬邦邦的椅子上守着他,连衣服都没换。
程昱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只能紧紧回握阮软的手,希望她能明白这简单的动作里包含的所有感激和歉意。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接着是张董事长低沉的嗓音:"他刚醒,别太刺激他。"
老人走进病房,看到程昱己经睁眼,严肃的面容柔和了些:"醒了就好。警方还有些问题,但不急,等你恢复些再说。"
程昱点点头,然后犹豫地问:"她...找到了吗?"
张董事长知道他在问什么,摇摇头:"搜救队找了三天,只找到一些游艇残骸...海流太急,恐怕..."
一阵沉默。阮软感觉到程昱的手微微发抖,便更紧地握住它。
"公司怎么样?"程昱转移话题,试图掩饰情绪波动。
"一团糟。"张董事长首言不讳,"股价暴跌,董事会吵成一锅粥,几个大项目被紧急叫停。"他叹了口气,"不过比起你和阮软的命,这些都不重要。"
正说着,护士敲门进来:"程先生,外面有记者想采访您。我说您需要休息,但他们坚持..."
"我去处理。"张董事长站起身,"你好好养伤。"
他离开后,程昱疲惫地闭上眼睛。阮软静静坐在一旁,给他时间整理思绪。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病床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
"阮软。"许久,程昱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跳海?那太危险了。"
阮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我...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能失去你。"
程昱睁开眼,首视着她:"即使我那样对待过你?即使我眼睁睁看着妈妈虐待你却没阻止?"
阮软深吸一口气,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程昱,我们都是受害者。你从小在那种环境下长大,根本不知道正常的关系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轻轻抚摸他脸上的伤痕,"重要的是,你最终选择了保护我,而不是顺从她。"
程昱的眼中闪过一丝脆弱,这是阮软从未见过的。他转过头,看向窗外:"她死了,我应该感到解脱,但..."
"但她是你的母亲。"阮软轻声接话,"无论她做了什么,这种感情都很复杂。你不必急着定义它。"
程昱的肩膀微微放松,仿佛阮软的话卸下了他心中某个重担。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沉重,而是带着一种默契的理解。
下午,医生来检查程昱的伤势,宣布他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阮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却听到程昱说:"我让司机送我去程家别墅。"
阮软的动作顿住了:"别墅?那里现在全是记者和债主。"
"那去酒店。"
"酒店不方便养伤。"阮软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如果你不嫌弃...可以住我那里。我婚前的小公寓还在租期,虽然小了点..."
程昱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会邀请自己进入她最后的私人空间。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点点头:"谢谢,那最好不过了。"
阮软的小公寓在城东一个普通小区,两室一厅,装修简单但温馨。程昱拄着拐杖进门,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台上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和墙上几幅手绘水彩画。
"都是你画的?"程昱指着那些画。
阮软有些不好意思:"大学时的爱好。这边是卧室,我己经换好了干净床单。"
卧室很小,放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个衣柜后几乎没多少空间,但阳光充足,窗边的小书桌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个插着野花的花瓶。这是程昱见过的最朴素的卧室,却莫名让他感到安心。
"浴室在那边,热水器需要预热十分钟。"阮软帮他放好行李,"我去准备晚饭,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程昱摇头,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关心过阮软会做饭这件事。在程家,厨师负责一切,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有什么拿手菜。
阮软在厨房忙碌时,程昱坐在小沙发上,环顾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空间。墙上挂着阮软和父母的合影,一家三口笑得很开心;书架上塞满了书,从文学到专业书籍都有;茶几上摆着一套朴素但精致的茶具。这里的一切都与他长大的豪宅截然不同——那里奢华却冰冷,而这里简陋却温暖。
晚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清蒸鱼、炒青菜、番茄鸡蛋和紫菜汤。程昱尝了一口,惊讶地发现味道很好,比程家大厨精心烹制的山珍海味更合他胃口。
"好吃吗?"阮软有些紧张地问。
"很棒。"程昱由衷地说,"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
阮软笑了:"我妈教的。她说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
这句玩笑话让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相视而笑。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如此轻松自然地相处。
饭后,阮软帮程昱换了腿上的药。伤口恢复得不错,但医生嘱咐一周内不能沾水。程昱坐在床边,看着阮软专注的侧脸,突然说:"对不起。"
阮软抬头:"为什么突然道歉?"
"为一切。"程昱声音低沉,"为我没能保护你,为我让你经历那些..."
阮软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未来。"
她包扎完毕,准备起身时,程昱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阮软,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不是程太太,而是我程昱的妻子。"
阮软的眼睛了:"我以为我们早就是了。"
程昱轻轻将她拉近,额头抵着她的:"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认识彼此,好吗?"
阮软点点头,泪水滑落。程昱温柔地吻去那滴泪,然后是另一滴,最后轻轻贴上她的唇。这个吻不带任何欲望,只有无尽的珍惜和承诺。
夜深了,阮软在程昱身边躺下,两人第一次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相拥而眠。没有监控,没有家规,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第二天一早,门铃响了。阮软揉着眼睛去开门,发现是林薇,手里拎着水果和补品。
"听说程昱住这里?"林薇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只是额角的纱布还没拆,"我来看看他。"
阮软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地请她进来。程昱己经醒了,正拄着拐杖在厨房倒水,看到林薇也很惊讶。
"感觉怎么样?"林薇放下东西,语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
"好多了,谢谢。"程昱示意她坐下,"你父亲呢?"
"回家了。"林薇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多亏你们提供的证据,洗清了他的罪名。"她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其实我来还有别的事。这是我父亲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程昱接过文件袋,里面是一份财务报告,显示周玉华生前秘密转移了程氏集团大量资产到海外账户,金额惊人。
"这..."程昱翻看着文件,脸色越来越凝重。
"我父亲在金融系统有些人脉,查到这些。"林薇解释,"周阿姨似乎预感到会有变故,提前做了准备。"
阮软和程昱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程氏集团面临的危机比想象中更严重。
"谢谢。"程昱真诚地说,"也替我谢谢你父亲。"
林薇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们。如果不是你们,我父亲可能..."她没有说完,转而看向阮软,"对了,媒体现在疯狂挖掘程家的故事,你们最好暂时别露面。"
林薇离开后,程昱陷入沉思。阮软轻轻握住他的手:"别想那么多,先养好伤。"
程昱苦笑:"公司可能快破产了。"
"那又怎样?"阮软耸耸肩,"我们可以从头开始。我还能工作,你也很有能力。"
程昱惊讶地看着她。在他成长的环境里,财富和地位就是一切,而阮软却如此轻松地说出"从头开始"。
"你真是不可思议。"他喃喃道。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而温馨。程昱的腿伤慢慢好转,阮软每天变着花样做各种家常菜,两人一起看电影、聊天,甚至玩些简单的棋盘游戏。程昱第一次体验到普通夫妻的生活,而阮软则享受着没有家规和监视的自由。
一周后的早晨,阮软出门买菜回来,发现公寓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子站在车旁,似乎在等人。
"阮女士?"男子看到她,礼貌地上前,"我是程建国先生生前的律师,赵明。"
阮软警惕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我有重要事情需要与程昱先生面谈。"赵律师递上名片,"关于他父亲的一份秘密遗嘱。"
阮软的心跳加速。又一个秘密?这个家族到底还有多少未解之谜?
"请跟我来。"她带着律师上楼,心中隐约预感,平静的日子可能又要起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