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宫道青石板的辘辘声，如同沉闷的丧鼓，一下下敲在秦放紧绷的神经上。

车厢内弥漫着皮革、铁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核心的冰冷气息。

每一次颠簸，都让他被反缚在身后的双臂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腕骨被粗糙的牛筋绳勒得几乎失去知觉。

黑暗中，李世民那双深潭寒星般的眼睛，那句“漠北金帐，暗流未歇”的冰冷警告，

还有那封凭空出现的、用他“独有”硬笔书写的“通敌密信”，如同狰狞的鬼影，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撕咬。

车停了。

车门被猛地拉开，一股比车内更冰冷、更潮湿、带着浓重霉味和铁锈腥气的空气猛地灌入，呛得秦放一阵窒息。

微弱的火光在车外摇曳，映出内卫毫无表情的脸。

“下来。”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秦放被粗暴地拽下马车。

眼前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而陡峭的石阶，两侧是湿漉漉、爬满暗绿色苔藓的石壁。

壁上插着稀疏的火把，昏黄跳跃的火光勉强驱散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在石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黑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

空气冰冷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铁器生锈的腥甜。

这就是宫城之下，不见天日的密牢！

他被推搡着，踉跄地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下走去。

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单调而压抑。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开阔些的地方。

一条幽深的甬道向前延伸，两侧是粗大铁条隔开的囚室。

大部分囚室都空着，黑洞洞的，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只有最深处的一间，有微弱的火光透出。

甬道尽头，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敞开着。

门内，是一间比囚室略大的石室。墙壁上插着两支熊熊燃烧的牛油火把，

跳跃的火光将室内照得忽明忽暗，也将墙壁上挂着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各种奇形刑具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图腾。

空气里弥漫着牛油燃烧的焦糊味、潮湿的霉味，还有一种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绝望的铁锈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石室中央，站着三个人。

一人身着内卫特有的玄色劲装，斗篷帽檐依旧压得很低，只露出冷硬的下颌和薄唇，正是为首那名内卫，代号“影七”。

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只有那双毫无波澜的寒潭之眼，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另一人穿着深青色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带着一种阴鸷的精明，正是大理寺少卿崔敦礼。

他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封展开的信笺——那纸，洁白细腻，远胜善纸，是真正的贡品“澄心堂纸”！

信笺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一种扭曲怪异、如同蝌蚪爬行般的文字——突厥文！

第三人是个干瘦的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须发皆白，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学究气的固执。

他佝偻着腰，死死盯着托盘上的信笺，口中念念有词，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疑犯秦放带到。”

押解秦放的内卫沉声禀报。

崔敦礼抬起头，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锁定在秦放苍白而沾满尘灰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秦匠师，别来无恙？哦，或许该称你为……漠北金帐的贵客？”

他声音带着刻骨的讥讽，指了指托盘上的信笺

“认得此物吗？认得这上面的文字吗？”

秦放的目光落在托盘上。

那澄心堂纸的触感他曾在太极殿见过，那上面扭曲的突厥文字……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实验室资料库里关于古突厥文的模糊图像！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这伪造，竟如此专业！

连载体都用上了贡纸！

“不认识！”

秦放嘶哑着嗓子，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草民从未见过此物！更不识突厥文字！此乃栽赃陷害！陛下明鉴！”

“栽赃？”

崔敦礼冷笑一声，踱步上前，目光如同刮骨钢刀

“此信，乃内卫于甘露殿暖阁陛下御案之下搜出！

字迹，经弘文馆三位书学博士、秘书省两位掌故反复比对，皆言与匠师平日勾画工图所用之硬笔字迹，神韵笔锋，如出一辙！至于这内容……”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快意

“经这位精通突厥语的鸿胪寺老译正确认，乃是向漠北金帐传递我大唐关中军镇布防、新式农具详情之绝密军情！

字字句句，皆为叛国之铁证！秦放！你还有何话说？！”

那老译正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浑浊的眼睛不敢看秦放，只是对着崔敦礼的方向连连点头，声音细若蚊蚋：

“是……是……确是突厥文……所言……皆要害……”

“铁证如山！”

崔敦礼厉喝一声，声震石室

“尔身为匠师待诏，深沐皇恩，不思报效，竟暗通突厥，行此叛国逆举！天理难容！

影卫大人，此等逆贼，当如何处置？”他转向如同阴影般静立的影七。

影七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终于从秦放脸上移开，落在托盘的信笺上，缓缓开口，声音如同金铁摩擦：

“字迹奇诡，内卫从未得见第二人使用。信藏御案之下，非近侍不能为。内容……致命。”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重新刺向秦放，如同实质的冰锥

“陛下有旨，内卫可便宜行事，务必……撬开他的嘴。”

“撬开他的嘴”五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秦放心头！

他猛地抬头，对上影七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眼，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漠然的、执行命令的冰冷！

他看到影七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要指向墙上那些泛着寒光的刑具！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完了！一切都完了！

在这不见天日的密牢，面对内卫的“便宜行事”，他根本没有辩白的机会！

屈打成招，死无对证！这就是为他准备的结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