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断了?!?

长安城南,官田。

天光破晓,薄雾尚未散尽,湿漉漉地挂在田埂的草叶尖上。

黑褐色的泥土着,带着昨夜雨后的松软与凉意,沉默地铺展向远方。

田埂西周,早己被闻讯赶来的农人、好奇的城中百姓、甚至一些穿着体面的小吏和商贾围得水泄不通。

人声嗡嗡,像一大群早起的蜂。

秦放站在田头,晨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露水的清凉拂过他紧绷的脸颊。

他穿着岑文本送的那身细麻衣,洗得发白,此刻却显得异常单薄。

他身后,站着赵大锤、孙六指、王铁头等几个核心匠人,他们脸上混合着紧张、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那架被寄予厚望的曲辕犁,就静静地立在的泥土上。

枣木辕身泛着温润的光泽,弯曲的弧度流畅而充满力量,铁犁铧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寒芒,如同蛰伏的猛兽。

王铁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犁架上刻着他名字的凹槽,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秦放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

有农人粗糙的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期待,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对减轻劳作的渴望;

有好事者抱着胳膊,嘴角挂着看戏的讥诮;

更有一些混杂在人群里的眼神,阴冷而粘稠,如同潜伏在草丛里的毒蛇。

他看到了钱禄那张油滑的脸,正挤在几个工部小吏中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岑文本也来了,只带了一个随从,站在稍远处一棵柳树下,面色平静,目光却如古井般深不可测。

时辰到了。

“王师傅,”秦放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人群的嗡嗡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下犁!”

王铁头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紧张都压下去。

他“嗳”了一声,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走到犁旁,熟练地套好那头精壮的黄牛。

老农张老汉,是少府监特意找来的经验丰富的把式,也上前握住了犁梢。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驾!”王铁头一声低喝,鞭梢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响鞭,并未落在牛身上。

黄牛迈开沉稳的步子,鼻息喷出两道白汽,颈部的肌肉绷紧。

张老汉沉腰坐马,双臂运力,稳稳地扶住犁梢。

闪着寒光的犁铧,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切入那片松软的黑土!

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而刺耳的摩擦声骤然响起!

没有想象中的泥土顺畅翻卷如浪,那锋利的犁铧尖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铁壁!

只见犁铧切入泥土仅仅半尺不到,整个犁身猛地一震,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闪烁着寒光、凝聚了王铁头无数汗水的精铁犁铧尖,竟从犁床的连接处,齐根断裂!

啪嗒!

断裂的犁铧尖像一块被抛弃的废铁,无力地掉落在泥泞里,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浆。

那半截犁铧残根,突兀而丑陋地暴露在空气中,闪烁着失败的、冰冷的光泽。

黄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阻力带得一个趔趄,发出不安的哞叫。

张老汉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反作用力推得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扶着犁梢的手掌被震得发麻,脸上写满了茫然和惊恐。

王铁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截断裂的犁铧,又看看犁床上狰狞的断口,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魁梧的身体晃了晃,巨大的手掌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死寂。

刚才还嗡嗡作响的田野,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掠过田埂的荒草,发出细微的呜咽。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那断裂的犁铧和失魂落魄的王铁头身上。

“断……断了?”

“我就说!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中看不中用!”

“呸!什么新犁!原来是样子货!”

“白费功夫!还不如俺家那老首辕犁结实!”

“看那铁匠,脸都白了!砸招牌喽!”

……

短暂的死寂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失望的叹息、尖刻的嘲讽、幸灾乐祸的哄笑,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向田埂上那几个僵硬的身影。

农人们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被愚弄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

那些抱着看戏心态的人,此刻更是肆无忌惮地哄笑起来,指指点点。

秦放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西肢百骸都僵硬了。

他看着泥地里那截断裂的犁铧尖,看着王铁头煞白的脸和眼中瞬间熄灭的光,看着张老汉茫然失措的神情,耳边充斥着刺耳的讥讽和嘲笑。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漩涡仿佛要将他吞噬。

失败了?

在最关键的时刻,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失败了?

他猛地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钉在钱禄脸上!

钱禄正咧着嘴,毫不掩饰地露出得逞的、阴毒的笑容,接触到秦放的目光时,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那眼神仿佛在说:小崽子,滋味如何?

“不是!不是这样的!”

王铁头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扑到断裂的犁铧旁,不顾污秽,一把抓起那冰冷的断铁,赤红着双眼,举向人群,声音嘶哑破碎:

“俺打的铧!俺知道!这铁是好铁!火候是俺一锤一锤看着的!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断!有人使坏!肯定是有人使坏!”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疯狂地咆哮着,试图为自己,也为这寄托了他全部心血和希望的新犁辩护。

然而,在巨大的失败和汹涌的嘲讽浪潮面前,他的嘶吼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使坏?呸!自己手艺不精,还想赖别人?”

“就是!拉不出屎怪茅坑!”

“废物就是废物!滚回你的铁匠铺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