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陈知州上门访贤才 倔楚风当面撕荐信

如果说刚才的报榜是投进湖里的一块石头,那陈希亮的到来,就是一座山砸了下来。

院内瞬间安静。

所有宾客,不论官职大小,家世显赫与否,全都【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

知州大人,亲临府上贺喜?

这面子,也太大了。

苏孚脸上的假笑彻底凝固,他与苏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

两人不敢怠慢,连忙快步迎向大门。

陈希亮一身青色官袍,步履沉稳,面容清癯。

他没有理会门口乱糟糟的景象,也没有看那些神色各异的宾客。

他一进院,先对着主位上的苏昭,遥遥一拱手。

“苏将军,听闻府上大喜,本官特来道贺。”

他的声音不响,却自有一股威严,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昭,苏孚连忙回礼。

“陈大人客气了,快请上座。”

陈希亮却摆了摆手,那双锐利的眼睛,开始在人群中搜寻。

“道贺是其一。”

“本官此来,更是为了一见奇才。”

他的视线,越过苏孚,越过苏昭,最终,定格在楚风身上。

“敢问,哪一位是楚风,楚案首?”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聚焦于楚风。

楚风迎着那道审视的视线,缓缓站起身。

陈希亮迈开步子,径首向他走来。

他每走一步,周围的人群就自动向后退一步,给他让出一条通路。

他站在楚风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晚生后辈,倒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

良久,他那张严肃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不错,一表人才,确有状元之相。”

这一句评价,分量太重了。

苏孚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陈希亮没有再理会旁人,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了一封火漆封口的信函。

“本官读了你的考卷。”

“那篇文章,见识不凡,气魄雄浑,不该只困于这小小的州县之间。”

他将信函,郑重地递到楚风面前。

“这是本官的手书,一封举荐信。”

满场宾客,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知州大人的亲笔举荐信,这是何等的荣耀!

陈希亮的声音,再次响起,掷地有声。

“持此信,你可免去州试。”

“待到年底,首接入京,参加制科大考!”

免去考试!

首赴京城!

楚风知道,这制科,是除了进士科,明经科,武举科之后的特科考试,就像别的朝代的恩科,遇到重点事件可以开设,如大胜仗,太后寿辰,设立太子等。

楚风想到这里,难不成宁王要做太子了, 这更加剧了他的厌恶, 这北宋还是他喜欢的北宋吗?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荣宠,砸得头晕目眩。

制科,那可是皇帝为选拔特殊人才特设的恩科,比寻常科举,更难,也更受重视,当然保举制也是给世家大族留下的一个口子。

这官宦之人,难得发现奇才都会保举,一来落得一个识才知才得美名,二来这保举之人默认就是其学生,万一高中以后门生为状元,三来这制科贡生只要中榜都未中央中枢人才,自己又多一个保障。

想到这里, 楚风对这陈知州更没好印象, 不就是想拉我入伙吗, 老子我不干!

人群中议论开来!  “知州保举,少去多少繁琐考试,一旦高中,便是天子门生,前途不可限量。不得了啊,不得了”

苏昭接过信,转给楚风。

他接过那封信,只觉得它有千斤重。

他看着眼前的陈希亮,这个让失望的庸吏,此刻却给了他一条通天之路。

陈希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期许,有勉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朝廷,需要你这样的栋梁。”

“莫要让本官失望。”

说完,他竟不再多留一刻,转身对着苏昭一拱手。

“老将军, 不请我喝一杯喜酒吗?”

苏昭知道,刚才喊苏将军是其弟, 这次喊老将军却是自己了。

苏昭躬着身,将陈希亮引至主桌。

陈希亮却不落座,只是将手按在楚风身旁的空位上。

“楚案首,请。”

楚风没有动。

“楚风,这是知州大人,是你的恩师,还不快快拜见!”

苏昭说。

陈希亮将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依旧平静。

“不必多礼。”

楚风终究还是坐下了。

陈希亮端起酒杯。

“本官敬楚案首一杯。”

“这一杯,敬你的才华。”

楚风端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酒液冰冷,一饮而尽。

苏昭见状,心头一紧,连忙打着圆场。

“不懂礼数,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

陈希亮放下酒杯,视线却未从楚风脸上移开。

“少年人,有些傲骨,是好事。”

他又满上一杯。

“这一杯,敬你的胆识。”

“敢在公堂之上,为素不相识之人鸣冤,这份胆识,我上州少有。”

楚风再次端杯,依旧一饮而尽,一言不发。

他知道,正题要来了。

果然,陈希亮放下了酒杯,轻轻鼓掌。

“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如此奇才在座,岂能无诗文助兴?”

他看向楚风,眼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审视。

“楚案首,听闻你文思敏捷,不如就以今日之喜,现场作赋一首,如何?”

来了。

楚风心底冷笑。

终究还是不信那考卷是自己写的,要当众再考一次。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这满堂宾客,视线扫过苏昭紧张的脸,扫过苏孚铁青的脸,最后落回到陈希亮那张挂着虚伪笑容的脸上。

他没有推辞。

院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楚风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有赋一篇,名曰《官仓鼠》。”

此言一出,苏昭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官仓鼠?

陈希亮的笑容也微微一滞,但他没有阻止,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风的声音,越来越激愤!

“观夫官场硕鼠,饕餮成性,其形可憎,其行可鄙。本应效廉吏之清风,守黎民之福祉,奈何尽弃初心,沦为蠹虫,世人愤而詈曰 “官仓鼠” 也!

彼官仓鼠者,身著紫袍,头戴乌纱,端然若正人君子;心怀私欲,口衔民膏,实则市井奸商。公堂之上,俨然明镜高悬,道貌岸然,侃侃而谈报国志;暗室之中,尽是蝇营狗苟,卑躬屈膝,孜孜以求不义财。朝入千贯,暮吞万金,犹嫌囊橐之不满;昼敛民脂,夜刮民膏,岂顾百姓之饥寒?

…… ……

昔有子罕辞玉,以不贪为宝;杨震却金,言天知地知。今之官仓鼠,忘先贤遗训,清廉抛九霄。……擢发难数;其恶之深,罄竹难书。

然天道昭昭,法网恢恢。

愿为官者,以官仓鼠为戒,守清廉之道,存公仆之心。如此,则天下清明,百姓安康,盛世可期矣!”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

宾客们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恐与不安。

苏昭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想上前捂住楚风的嘴,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赋毕。

楚风收声而立,神情平静,仿佛刚才那篇惊世骇俗的讽刺之作,与他毫无关系。

【啪】。

良久。

“好,好一个《官仓鼠》。”

他站起身,从袖中再次取出那封举荐信。

“楚风,你的才华,你的胆识,都远超本官所料。”

“跟本官去汴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朝廷,需要你这样的声音,需要你这把刀!”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楚风。

楚风看着那封信,又看了看陈希亮。

他忽然笑了。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封信。

苏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希亮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

【撕拉——】

一声清脆的裂响,划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楚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封足以改变他一生的举荐信,从中间撕开。

一下。

又一下。

他撕得不快,却很用力,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郁结与鄙夷,都倾注在这撕裂声中。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石化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为何!”

陈知州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