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樱花像场粉色的雨,虞茵站在教学楼前,看花瓣落在林州音的课本上。他的校服第二颗纽扣依旧松着,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手里握着半支粉笔,在石桌上画着坐标系,阳光穿过他发梢的缝隙,在草稿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这道题用洛必达法则。”林州音的粉笔在“lim”符号上顿了顿,樱花落在他睫毛上,像停驻的蝶。虞茵盯着他卷边的课本,忽然想起上周发下来的数学试卷,鲜红的59分像道伤口,而他的试卷永远是工整的148分,解题步骤写得比参考答案还详细。
“这里......我还是不懂。”虞茵指着错题本上的导数题,笔尖在纸面上洇出小团墨迹。林州音挪近些,肩膀几乎碰到她的,校服上的蓝月亮洗衣液清香混着樱花甜香,扑面而来。他的手指划过坐标系,指腹的茧擦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响——那是常年握篮球磨出的茧,形状像枚月牙,此刻正沿着X轴慢慢滑行。
“想象这是篮球轨迹。”他忽然说,粉笔在Y轴上点了个红点,“出手角度是45度,初速度10米/秒,空气阻力忽略不计......”他的眼睛亮起来,像说起战术时的模样,“求导就是找这个轨迹的瞬时速度,就像在某个瞬间抓住篮球的运动方向。”
虞茵忽然笑了:“原来数学还能这么学。”她的钢笔从指间滑落,滚进林州音打开的课本里。他伸手去捡,却不小心碰掉了夹在书里的卡片——白底蓝字的心理咨询师名片,“张静宜”三个字下面印着预约电话,角落用铅笔写着“2023.07.15”,正是他母亲去世后的第二个月。
空气突然凝固。林州音的耳尖迅速泛红,他慌忙去捡名片,却被虞茵抢先一步握住。卡片边缘有些毛边,像是被反复过,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妈妈说星星碎了没关系。”字迹力透纸背,“碎”字的石字旁有道深深的划痕,像道愈合的伤口。
“其实......”虞茵轻声说,把名片还给他,“我爸妈离婚那年,我偷偷存了他们最后一次旅行的照片。”她从书包侧袋掏出旧相机,屏幕上是2019年夏天,父母在海边拥抱的画面,父亲的白衬衫被海风吹起,母亲的发间别着朵鸡蛋花,身后是橙红色的落日。
林州音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着名片边缘:“我妈走之前......总说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没说完,低头用粉笔在石桌上画了个小三角,樱花落在三角中心,像颗破碎的星星。
虞茵忽然想起平安夜他补在孔明灯上的字,想起他摆成三角形的茶杯和篮球,原来所有的秩序都是对母亲的纪念。她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红绳从袖口滑出,绳结处的银色星星在阳光下闪了闪:“她一定知道的。”她说,“就像我爸妈的照片,虽然定格了,但爱还在。”
樱花树下的石桌渐渐被粉笔字覆盖,林州音的解题步骤旁多了些樱花涂鸦,虞茵的错题本里夹着他捡的完整花瓣。有次她走神看他侧脸,发现他后颈的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片小叶子,而他耳尖的红痕,从补课第一天起就没消过。
“握笔姿势不对。”林州音忽然伸手,握住虞茵的手。他的掌心带着薄茧,温度比她的高些,拇指轻轻压着她的食指第二关节,“要像这样,稳一点。”他的呼吸拂过她发顶,樱花落在他们相触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星。虞茵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比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还要响,笔下的函数图像歪歪扭扭,像段慌乱的青春。
那天傍晚,虞茵在日记本里写下:“原来导数题可以这么温柔,就像林州音讲题时的眼神,和他指尖的温度。那些藏在名片背后的心事,相机里的旧时光,终将在樱花的注视下,慢慢舒展成最柔软的模样。”她摸着夹在本里的樱花,花瓣边缘有些发皱,却依然完整,像他们正在小心翼翼靠近的彼此。
临考前一周,林州音带虞茵去看樱花标本展。玻璃展柜里,粉色的花瓣被压得薄如蝉翼,封存在透明树脂中,像被凝固的春天。他忽然指着其中一个标本:“看,这个三角构图很完美。”虞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花瓣果然呈等边三角形排列,中心还嵌着颗细小的露珠,像枚晶莹的眼泪。
“我妈以前喜欢做标本。”林州音的声音很低,“她会把花瓣夹在《安徒生童话》里,说这样春天就不会走了。”他的手指抚过玻璃,虞茵看见他腕间的红绳与展柜反光交叠,形成道温暖的光带。她想起自己相机里的照片,忽然明白,有些东西即使破碎,也能以另一种方式永恒。
考试那天,虞茵在考场外遇见林州音。他穿着新洗的白衬衫,领口别着枚樱花形状的别针——那是她昨天送他的谢礼。“别紧张。”他冲她笑,阳光穿过他发梢,在她准考证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就当是解一道关于春天的题。”
当虞茵写下最后一道导数题的答案时,窗外的樱花正纷纷扬扬落下。她想起樱花树下的粉笔字,想起他纠正她握笔时的触感,想起那张心理咨询师名片背后的字迹,忽然觉得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都像被春风拂过的樱花,轻轻落在了记忆的土壤里。
发榜那天,虞茵的数学成绩跳到了102分。她抱着试卷往樱花树跑,远远看见林州音站在树下,手里拿着她的错题本,正在往里面夹新的樱花。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校服后领沾着片花瓣,像朵生长在少年背上的春天。
“恭喜啊,进步神速。”他把错题本递给她,虞茵注意到扉页多了行字:“每个冬天都会过去,每个春天都会到来。”字迹力透纸背,最后那个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滴落在樱花上的露水。她摸出兜里的相机,按下快门,定格下这个瞬间:粉色的樱花,卷边的课本,少年腕间的红绳,和石桌上未擦去的坐标系。
风掀起校服衣角,虞茵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阳光穿过他汗湿的发梢,在地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好了轨迹,就像樱花会在春天盛开,就像导数题终将解出答案,就像他们之间,那些未说出口的话,终将在某个温柔的时刻,成为照亮彼此的星光。
而那些藏在错题本里的心事,樱花标本中的春天,相机里的旧时光,终将在时光的长河里,酿成最甜的酒,让每个想起的瞬间,都充满温暖的力量。就像此刻的樱花,虽然会凋零,却永远记得,曾有那么一个春天,他们在树下解过题,交换过秘密,触碰过彼此的温柔。
虞茵望着漫天樱花,忽然明白,青春最美的不是永不凋零,而是凋零时依然勇敢地绽放。就像林州音的三角形,顾伊林的钢笔,黎平程的胃药,还有她相机里的照片,都是他们与世界和解的方式,都是他们在破碎中寻找完整的证据。
而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在这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某个关于成长、关于治愈、关于朦胧情感的秘密,正在花瓣的缝隙里悄悄生长,等待着夏天的风,将它轻轻托起,飞向更辽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