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堂上气氛僵持之际,孔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侯爷!老夫人!此事……此事是老奴一人的主意!与夫人全然无关!”
她颤颤地看向沈氏,继续开口:“老奴……老奴见大小姐即将成为靖王妃,门楣高升,怕世子一颗心偏向大小姐,将来忽视了夫人和二小姐。”
孔嬷嬷仿佛豁出去了,“老奴自小跟着夫人,夫人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的儿孙也都在府中得夫人照料。”
“老奴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若能让世子吃些苦头,受些惊吓,老奴再来一个护主有功,侯爷和老夫人必会更看重夫人,世子也将感恩戴德,老奴和儿孙的日子也能更安稳些……”
她将自己的命运与沈氏紧密捆绑,动机听起来虽然卑劣,却也带着几分下人生存的扭曲逻辑。
“老奴只是想着,用些让人睡着的药,方便将世子带走藏几日,再将他带回,绝无害命之心啊!”
她哭喊着:“谁知那些天杀的地痞竟如此大胆!老奴万万没想到他们会下毒啊,老奴罪该万死!”
“求侯爷、老夫人开恩!”
孔嬷嬷哭得撕心裂肺,仿佛真的是悔不当初。
听完孔嬷嬷的话,文安侯紧锁的眉头松了几分,他看向云老夫人。
云老夫人也微微颔首。
他们心中并未全信。
一个内宅嬷嬷如何能轻易找到门路,勾结城西地痞?
又如何能拿得出收买的银子?
但说沈氏用毒,他们实在是不信的。
那种诡异的毒,绝非一个后宅妇人能寻摸得到。
孔嬷嬷的供词,无疑是此刻最好的台阶。
一个下人作祟,总好过承认主母谋害嫡子。
两人无声交换着眼神,达成了共识。
沈氏依旧哭泣着,上前一步,俯身捶打孔嬷嬷的肩膀,痛心疾首。
“你这个刁奴!我平日待你不薄,你怎能做出此等狼心狗肺之事!你害死我了!”
她演得情真意切,紧绷的肩膀却在听到孔嬷嬷揽下所有罪责后松懈下来。
云祯月冷眼看着这一切,孔嬷嬷看似合理的供词,在她听来处处是破绽。
她试图再次提出质疑:“父亲,一个内宅嬷嬷,何来如此通天手段!又何来如此动机?更何况……”
文安侯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此事己有定论!不必再言!”
“景昭如今无性命之忧,便是万幸,莫要再节外生枝,平白让人看了我文安侯府的笑话!”
他看向孔嬷嬷,眼中己有决断。
“来人!拖下去,重打五十杖,即刻发卖,永世不得再入侯府!”
“念在她服侍夫人多年,她的儿孙,允他们在庄子上自生自灭,侯府不会再管分毫!”
他又转向沈氏,厉声道:“你身为当家主母,管教下人不严,以致于生出此等恶奴,也有失察之过。”
“罚你禁足一月,闭门思过,反省自身,这一月,府中庶务暂由月儿代管。”
沈氏在听完处置后,不易察觉地长舒了一口气。
云祯月看着沈氏脸上闪过的得意,看着云琳琅脸上的幸灾乐祸,看着父亲和祖母息事宁人的处置,即便早有预料,无力感仍席卷而来。
她的景昭,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就没了命!
而罪魁祸首,却只得了一个月禁足和无碍大局的管家权旁落。
家丑不可外扬,便是景昭的命也不及侯府的颜面!
她的手死死攥紧,望着沈氏母女,目光冰冷如刀。
沈氏心头猛地一颤,不寒而栗。
云琳琅下意识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回到院子,云祯月坐在窗前,把玩着慕容珩送来的养元丹玉瓶,眸光沉静。
脑海中,前世的记忆碎片涌现。
她记得,就在她出嫁后不久,大约是离此时不远,侯府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沈氏一个陪房管事钱勇,采买时被人抓住把柄,账目不清,牵扯不干净交易。
动静闹得不小,传到祖母耳中,最后被沈氏巧妙压下。
钱管事很快被打发到庄子上,事情不了了之。
算算日子,这事应该在下月发生。
禁足一月?
这一月足够她做很多事了。
她要让沈氏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云祯月望着窗外夜色,眼底闪过算计光芒。
她唤来青书。
“府里部分采买,尤其是城外庄子、铺面银钱往来,是钱勇管着?”
青书点头,“是。”
“去查查他的底细。”云祯月不紧不慢地吩咐。
青书应声退下。
云景昭的身体在云祯月的照料下逐渐好转,只是夜里惊醒仍是常事。
云祯月每日除了照料弟弟,便是处理侯府庶务。
父亲既然将权力暂交,她就不会客气。
账本、人事、采买、库房,她看得极细,问得也极详。
起初,有管事嬷嬷倚老卖老,想敷衍几句。
云祯月也不动怒,只淡淡瞥她们一眼,三言两语点出话中疏漏,或是账目上的细微问题。
几次下来,无人再敢戏弄。
这日,青书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进来,神色凝重。
“小姐,这是您让我详查的钱勇底细。”
云祯月放下手中狼毫笔,接过账册。
“说。”
青书垂首,语调平缓:“钱勇是夫人的陪房,管着府外庄子田产的采买收益,还有城中几间铺子。”
“近半年来,他出手阔绰,几乎夜夜流连于长乐坊赌坊。”
“奴婢买通了一个小厮,得知钱勇在长乐坊欠下近千两赌债,利滚利,数目还在涨。”
青书顿了顿,又说:“奴婢还查到,他与城外最大粮商‘广裕行’的掌柜王德发往来密切,账目却做得极不干净。”
“有几笔大额的粮食采买,价格远高于市价,且入库的粮食数量与账面严重不符,其中差额,怕是不下数千两。”
“这些钱,除了小部分用于他个人挥霍,大部分通过隐秘渠道,最终指向沈夫人,用于她私下里见不得光的开销。”
“这些支出,都没有在府里账目上体现。”
云祯月静静听完,指尖无意识在桌面轻划。
她早该想到,沈氏的虚荣和野心,需要金钱铺路。
笼络人心,培养势力,哪个不要钱?
钱勇这个忠心耿耿的陪房,便是她的钱袋子。
拔掉钱勇,就能断了沈氏财路。
前世沈氏化险为夷,全身而退。
这一世,她绝不会给她粉饰太平的机会!
她要亲自设局,让沈氏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自己,再也爬不出来。
“他如今定是急于填补窟窿。”
青书点头,“正是,长乐坊那边放出话来,再过半月,若还不上钱,便要卸他一条胳膊。”
云祯月嘴角微勾,“很好。”
她要给钱勇一根“救命稻草”。
“青书,你去寻一个叫鬼手三的人。”
“此人常年混迹各大赌坊,消息灵通,手段活泛,与侯府无首接牵扯。”
“告诉他,我有笔生意,让他做。”
青书:“小姐是想……”
“让他去接近钱勇,给他一个‘翻本’的机会。”云祯月平静开口。
这个局,她要将钱勇与广裕行账目、赌坊亏空都串起来,让他只能孤注一掷,挪用更多公款,甚至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