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字字句句说的是自已的父母,但听在张老太耳中,阮林香就是在代张桃英骂自已。
“你不懂父母养育孩子的苦楚、困难,但凡有其它法子,他们都不会做不利于子女的事。”
她这是在替自已解释呢。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等你当了母亲那天。。。”
阮林香听得好笑,凑到她面前讽刺道:“所以在卖了女儿后,你还能如此心安理得么?你是不是还在等着张桃英来接你去周家享福?”
她这话无疑又刺痛了张老太,望向阮林香的眼神阴沉毒辣。
几番运气,她冷着声音说道:“我给她一条命,我好吃好喝养她长大,我养育了她,她就该为家里付出做贡献。”
哼!
阮林香不屑。
这一家人原来从根上就是坏的,自私自利无耻之尤。
阮林香闭嘴,懒得和她多说。
又听张老太问道:“阿香,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你是否愿留在我家伺候我。”
“不!”
张老太见她表情决绝中带着厌恶,知道阮林香是绝不可能留下来了。
她移开目光,不再看阮林香:“你不愿待在我家,那你就走。”
罢了不留了。
张老太抖着手将筷子分一对给阮林香:“吃了这餐饭,你就离开我家,我不留你了。”
阮林香微笑着看她,没接筷子。
张老太不看她,将筷子往她盆里一扔,自已闷头先吃。
她手仍在抖,但抖得不大,吃饭还是比较容易的。
阮林香盯着不抬头的张老太,脑海里闪过上一世自已临死前的场景。
那时也是这样。
自已和张正泉对坐,两人的面里都放了毒药。
自已先吃,他后吃。
最后自已先毒死,他却苟且着活了一阵。
这一次呢?
张老太却没有那份与阮林香共同赴死的决心,因为她还妄想着享儿女福气呢,又怎么会舍得去死呢!
“莫非都是命不成?”阮林香轻轻开口。
张老太抬头:“你说什么?”又见她没动,催促她道,模样、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快吃啊,再不吃就凉了。”
阮林香深深看她,前言不搭后语应道:“我都看到了。”
张老太眉头皱起,不明白问道:“看到什么?”
自然是看到你投毒害我!
看吧,我阮林香就是比你张正泉命好!
阮林香笑了出来。
在张老太不解的目光中,她端起那盆面大踏步朝外走去。
“你做什么去?”看她走,张老太连忙放下碗筷,跟在了她后面。
此时正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
下田上山的大人、抱着碗聚堆说话的闲人、不好好吃饭到处疯跑玩闹的孩子。。。
端得是一幅美好的乡间景象。
今天天也好,太阳暖暖射下来,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幸福。
阮林香端着面朝人群中走去。
边走则边大声说道:“各位乡亲,今天头一遭我娘亲手为我煮了早饭。”
“她一腔爱护儿媳的心,我看得心里实在感动。”
“我阮林香命好,落在这样的人家,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声音清脆,如此一长篇话说下来真如百灵鸟儿在唱歌一样。
村民们先是被她的声音吸引,后来仔细听了她的话,纷纷朝她看过来。
也有人朝她走近。
热情招呼她道:“你娘做什么了?快给我们瞧瞧。”
“我家也有好吃的,咱们换。”
迎向她的人都笑容满面,看得令人心暖。
阮林香也脸上带笑,但她的心是有几分难过的。
前世今生,她自问对张家人一片真心,可没想到。。。
“是好东西,白面肉蛋尽有,家里所有好的我娘都拿出来了。”
“这是头一回,我心里实在高兴。”她眼里有水光,瞧着像是喜得要落泪一样。
“如此慈母心肠,这碗面我舍不得吃。”
她将面盆分享到村民中间:“这是一盆充满情义的面,我想分给大家一起尝尝。”
“即便你们无法感受到这碗面的情感,但。。”她展颜一笑,眼里的水光隐了回去,滋润得她的眼珠分外水润。
小公子的马车已经到了。
村长陪同在侧,他们也在静静听阮林香说话,没有上前打断。
阮林香没发现外围的村长几人。
她被人围着,大家都在听她说话:“但这面里头的好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大家吃了肯定有好心情。”
大家一听果然就高兴了,可不是嘛,普通人家哪里舍得做这么好的面吃。
瞧面上卧着的鸡蛋,竟然是更费油的煎蛋咧。
“来,分我一点!”
“我也要,能给我一整颗蛋不?”油汪汪的煎蛋,馋得他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张老太在人群外,脸色煞白一片,身子控制不住抖个不停。
阮林香越过人群,冲她脆声声喊道:“娘!这盆面就由你来分吧。”
不..
不不不...
我不分。
不能分。
张老太摇着头,她仿佛被定在原地一样。
喉间干渴异常、头晕异常,话说不了,脚步移动不了半分。
“我。。”
众人都期待万分地看着自已,张老太望向阮林香,眼睛瞪得奇大无比。
“不分!”她抖着脸说出这两个字,嘴唇更是不受控制抖个不停。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小,大家没听清她说什么。
但看她那副模样,就知道这小老太舍不得。
“也分我一份如何?”有陌生声音响起。
爽朗昂扬,光听声音就能知道这是个心胸开阔、得意快活的人。
众人纷纷回头去看。
朝阳下,有位坐着轮椅的公子爷,在村长的带领下正朝这边走来。
他身旁还跟着两个挎刀的侍卫。。。
侍卫!
哎哟,这是县衙的人咧!
他们不认识县令家的小公子,但认出了衙差身上的衣衫。
有胆小的人瞬间就缩回了屋,不看热闹了。
胆大的则留了下来。
灰仆仆的阮林香在人群中竟是格外的突出。
小公子一眼就看到了她。
“如此饱含情义的一份面,可否分我一份?”
他经常吃母亲做的饭,最能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情意。
阮林香这碗面他也想尝尝,想知道别人母亲做出来的面与自已母亲做出来的有何区别。
阮林香看他们几人一眼,又把目光投向张老太。
心想这迟来的奖赏来得却是正正好!
真是天都要助我。
阮林香微笑着挨向张老太,慢慢朝她解释道:“眼前这位贵人,便是县令家的小公子了。”她将面盆递到张老太面前:“娘,小公子想吃您做的一碗面,这该是多大的福气!”
“您来分给他吧!”
张老太瞪着她,不明白阮林香此番意欲何为。
她一度怀疑阮林香是知道了面有问题。
她想起自已见到她时,这人就在院子里站着。
只怕那时她就已经看清楚了自已下药过程吧?
发现了有问题你不出声提醒,你还端出来要全村人陪着你一起死!
如今又打算赔上一个县令家的公子。
阮林香,你。。你当真是狠毒!
她瞪得眼睛都漫上红色了,嘴唇却抖个不停,嘴角处疑似有水要流下来。
模样瞧着有几分怪异。
分!
我分你奶奶个腿儿的分!
目光对视中,张老太突然抬起颤抖的手,使狠劲儿掀翻了阮林香端着的面盆。
一盆好面尽数掉落在地,盆也摔了个稀碎。
张老太满意极了,血液回暖,四肢又能动了。
她看向阮林香,眼神中不乏嘲笑之意。
心软又啰嗦的蠢货!
竟然由我打翻了这盆毒面!
毒面既喂了土地爷,那她阮林香就只能下地府告状去。
“汪!汪汪!”
脏面人吃不得,狗却闻着味儿拥了上去。
看着两只抢食的狗挤作一团,这回换阮林香笑。
村长盯着张老太和地上的面,脸落了下来。
这老妇,竟然敢当着满村人的面打县令公子的脸。
她这是宁愿把面给狗吃也不愿给小公子吃?
家里有个厉害的读书人,可显着她了是不是?
他沉着脸冲向张老太:“张老太,你。。。”
“汪呜!”
意外发生了。
狗原本摇得欢快的尾巴落了下来。
地上的面还没吃完,它突然往旁边一滚。
汪呜汪呜地小声呜咽着。
它不会说人话,但它的模样瞧着份外可怜,它这是难受了。
见此情景,包括小公子在内,所有人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