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蹁跹而落,被做工精良的皮鞋一脚踏上,鞋底一捻,连最后的美感都没有留下。
盛屿站在大厦的台阶上,正装笔挺,神色淡然,不见半点处于劣势的颓态沮丧,即便他的腕子上现在正带着手铐。
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阶下几人,与身边的警察低语几句,盛屿步下阶梯,越过几个神色各异的焱越股东,走到了阎野面前。
四目相视,皆无温色。
盛屿率先开口:“知道你心思深,倒没想到竟然这样缜密,我以为我计划得完美,却不知早就被你洞察了,反手一击也做得干净漂亮,掌握了那么多的证据,没留一点余地,直接把我捶得死死的,现在想想我还是轻敌了,太过急于求成。”
男人将双手举起,露出银亮色的手铐:“你赢了,成王败寇,我没什么不服的,焱越属于你了。”
眼睑一挑,盛屿又说,“不过,我只是想将你挤出安防这个行当,没想诈骗你的钱,更没想要你的命,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账,你不能算在我头上,我盛屿做事还是有底线的,再说我们是亲戚,该顾念的总要顾念。”
秋风一动,听到了腕间金属相撞的声音。阎野勾起唇角,笑却不及眸底,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盛屿:“你的底线都是为你自己留的,谋财、害命的罪名太大了,你只是不想将自己置于这样的风险中而已。”
谎言一攻即破,盛屿有些讪讪,却没有反驳,转而问道:“薛宝添没来?”
“想去给你烧炷香,这才想起来你还没死呢。”
两三米外的槐树后传来冷玉一般的声音,薛宝添从树干后绕出,靠着粗皮老枝,讽刺道:“盛屿,你刚刚喝过敌敌喂吧?把你八毛钱可以买十斤的脑仁喝秀逗了?亲戚?我们是不是还得谢你的不杀之恩?草,我还真他妈让你说感动了,等你坟头草长出来的时候,买瓶佰枯草给你,绝对不让你戴绿帽子。”
被急赤白脸这么一骂,盛屿的面上反倒带了点笑意:“薛总果然知道我介意戴绿帽子这事。”笑意来得快,收得也快,他正色道:“说个正经的,阎野那个不结婚、不生孩子,就拿不到家产的遗嘱是假的。”
听了这话,薛宝添与阎野迅速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有讶色。
薛宝添啧了一声,话音懒散:“你没那么好心,会无条件告诉我们这些。”
“提条件吧。”阎野沉声。
盛屿微微偏头,看向了停在旁边的一台车子:“我入狱期间,帮我照顾佟言,他那人好骗,容易感情用事,也容易上当受骗。”
薛宝添垂着头哧哧地笑:“佟言连你这种大风大浪都见过,还怕水沟子里的小波纹?你从他身边离开,全世界都他妈是极乐净土。”
盛屿知道薛宝添这是答应了,笑着点点头:“那就拜托了。”他很费力的从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阎野,“这是当时经手律师的名片,你可以去调查一下。”
说完,盛屿转身,向停在附近的那辆不起眼的汽车走去。
阎野望着那个逐渐远去背影,有些犹豫地问道:“他真的对佟言有感情?那为什么还要利用他?”
薛宝添嗤笑了一声:“爱不释手的小玩具罢了,看和什么比,与金钱地位权利相比,再喜欢的小玩具,该扔还是可以扔的。”
曲指敲了敲车窗,那片玻璃却没有落下。盛屿俯身透过淡茶色的玻璃看向驾驶室中的男人。
他笑着说道:“佟言,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吻你了。”
隔了三五秒,车窗缓缓落下,佟言眸中一片赤色,他沉冷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为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无非是权力地位。”盛屿将带着手铐的手伸进车子,抚摸佟言的脸颊,“连薛宝添那种人都知道争权夺利,而你脑子里只有好好过日子。”
拇指糅了糅干裂的嘴唇,盛屿的声音在车里打了个转儿:“佟言,你太好骗了,我平日里要是对你好一些,估计我即便进去了,你也会为我守着。你这么好骗,可我连骗都懒得骗,你知道为什么?”
在佟言逐渐转冷的目光里,盛屿也收了笑:“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说得直白一点,佟言,你配不上我。”
话音刚落,盛屿忽然半身探入车内,手旨钳着佟言的下颌,用力地吻了上去!
吻很短,却重,盛屿离开的时候,苍白的滣色已经转成了浓郁的艳色。
可盛屿还嫌不够,又恶狠狠的在那柔軟上咬了一口,见到了涌出的血珠才罢。
不远处穿着制服的人,用手指点了点腕间的手表,盛屿隔着挡风玻璃轻轻点了下头。
他在白静的脸颊上拍了拍,最后说道:“以后交朋友也好,谈恋爱也好,睁大点眼睛,可以让薛宝添帮你把把关,他那人什么下作事儿都干,自然分辨的出哪些是下作的人。”
“还有。”盛屿又轻轻吻了下佟言,终于露出些温柔的意思,他低语,“还有,保持你床上那点执拗,别做吓面的,你这样的性子,会被作践的。”
佟言一直沉默,即便滣上添了一道血口子,也没吭一声,如今却平静的开口,低着头说:“盛屿,别低估自己,你就是最恶的人,没人会比你更会作贱我。”
他从车内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擦干了滣上的血珠儿,随手一团,将盛屿的上衣口袋当做垃圾桶塞了进去:“但你要记住,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我佟言都是第一个愺你的人,我征服过你。”
他抬起好看的眸子,坚定道:“还有,不论你判了多久,是长是短,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今天我来送你,算是仁至义尽了。”
盛屿微微敛眉,随即恢复如常,他用指尖儿碰了碰佟言的睫毛,感觉到了细微的痒意。
“用你半吊子的本事征服过我?”他笑着说,“佟言,以后见与不见,不是你说的算的,但我对你这个人和你床上那点能耐,的确兴趣不大,可能吃几天牢饭就忘了。”
盛屿直起身体,又看了一眼车子中的人,然后转身向警车走去,边走边抬起双手挥了挥,手铐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芒,他懒懒的扬声:“谢谢你的仁至义尽,但其实真没这个必要。”
走到警车身旁,身子一矮盛屿坐了进去。
秋风乍起,又有叶片随风而落,带着血绩的方巾被认真折好,再一次放进了口袋里......
阎野随着薛宝添回到公寓,却被截在门外。
走廊的灯不知为何没亮,薛宝添靠着门,摘了口中的烟,烟头的红炽在暗夜中画了一个半壶,白色的烟雾缓缓散在唇边,将本就隐于夜色的面容遮掩的更加不真切。
“阎野,从今天开始咱俩掰了,你滚吧。”
听了这话,阎野没有特别惊讶,只是他素了大半个月,回程的路上脑子里便想了十八般路数,如今却没有了用武之地。
男人的声音勾扯着夜色,他近身,揉了一把薛宝添的头发:“薛爷昨天不是还想要拯救世界吗?”
薛宝添翻起戾眸:“我他妈库衩又不穿外面,拯救世界,闲得慌?”他灭了烟,将尚有余温的烟蒂放入阎野掌中,“一会儿扔垃圾的时候仔细点,它和你不属于一个桶。”
冷言说完,薛宝添转身开了门,身子未入,便被人拉住了。
“我错了。”阎野诚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薛宝添淡然地回首看他。
“我明知有危险,还一脚踏入局里,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薛宝添轻嗤:“你知道这是圈套、是陷阱,还却要往里跳。阎野,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但你做事的时候考虑过我吗?你尊重过我的意见吗?”
阎野神情沉和,语速缓慢而有力,每个字都像坠了坠角,让人不得不正视:“二百块,我不贪心,但属于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薛宝添平日的神情总是带着漠然与冷意,此时怒从心起,更加重了这种感觉,眉眼间直透出锋利,让人无处可躲。
“想拿回属于你的东西,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必冒这么大的险!”
强壮的阎野放软了身子,向前一拥,结结实实地搂住了薛宝添。
他几乎将重量全都压在了怀中人身上,刚刚的强硬与沉冷换成了无可奈何:“二百块,我不能不出手了,这个陷阱我可以避开,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不知道他们又会换什么路数,盛屿已经在调查你了,而且他在想办法掌控你,佟言是他爱不释手的小玩具,他都愿意放出来安插在你身边。”
阎野缓缓抬起头,看着薛宝添:“我真的不敢保证下次他会不会利用你来扳倒我,我不想让你涉险,不想让他伤害你。”
薛宝添清楚地看到了蛰伏于阎野眼底的凛冽寒光,听他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所以我必须让盛屿,以及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吃到教训,让他们再怀鬼胎的时候,总要想一想后果。”
黯淡散漫的路灯照进走廊,铺在面容上光影交错,将男人的轮廓显得更加深邃立体。
薛宝添忽然想到,似乎阎野的每一次改变,都是与自己有关的。从自己落魄时的袖手旁观到鼎力相助;从在公司默默蛰伏等待时机,到不掩锋芒与虎相争;从只求一席之位到争权夺利要独掌大局,他每一次人生目标的改变,好像皆因自己。
两个不相干的人,两段独立的人生,不知不觉的纠葛在一起,恩怨与爱恨,早已不分彼此。
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涌入的秋风围着薛宝添窄薄的勁腰转了一圈,微凉的寒意让薛宝添回神,他忽然发现阎野不知何时已经贴緊自己。
“等一下,我还有话没问完。”
可阎野似乎已经上头,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薛宝偏头在他洱垂上齩了一口,用疼痛换回的男人的意识,胡乱随口哄他:“孙子,乖一点儿,一会儿薛爷给你晗出来。”
他知道阎野喜欢自己绝对的臣服,与从下向上钩着他的目光。拿此作为交换,果然阎野将双手撑在薛宝添身体两侧,声音低哑地说道:“你问。”
“以后怎么办?”
“以后万事都和你商量,请薛爷给拿主意。”
“要是再犯呢?”
“随你处置。”
薛宝添勉强点了点头,一挥手:“薛爷言出必行,掰了就是掰了,滚吧。”
“你刚刚说帮我晗......”
“刚刚你还说让我帮你拿主意呢,现在薛爷就帮你拿第一个主意,退后两步,收起你的涩心,滚一边儿去!”
薛宝添的腕子又被拉住,掌心被指甲轻轻刮了刮,阎野问他:“掰多久?”
薛宝添也他妈素了半个月,强撑着气势说:“考虑考虑。”
“宝宝,短一点行吗?”
大爷的,谁受得了猛虎撒娇?
薛宝添哽了一下:“起码得......过了明天。”
阎野一把将他拉入怀里,重重的吻了一口:“行,那我就再熬24个小时。”
公寓的门开了又关,薛宝添进了屋子靠在门板上,有些懊恼的想:草,说多了,24个小时要怎么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