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刃刺破皮肉,热血一股一股地涌了出来。
“啊!杀人了!”女人的尖叫声划破夜色,沿着老旧的街路散漫出去。
荒败之地,黑暗中的两个人影飞也似的逃了,浓重的夜色成了罪恶的遮羞布,渐远渐消,慢慢地吞噬了他们。
“别叫了。”仲清斌捂着腹部无力地退后几步,靠在了一处残垣断壁上。
黑暗中,女人尖利的嗓音之后,只剩剧烈且沉重的呼吸声。
“打电话。”仲清斌靠着墙壁缓缓坐在了地上,声音缓而轻,“快打电话。”
“对对,打电话叫救护车,我这就打,这就打。”
女人慌乱地翻出手机,却被受伤的男人制止:“给曾帆打电话。”
“曾帆?你认识曾帆?”女人疑惑。
滚烫的温度染上了冰冷的指尖,仲清斌感到身体中输送热量的地方逐渐冷却僵硬,连同思维都仿佛被凝固。
“打给曾帆!”他骤然大声喊道。
曾帆是和救护车一起赶到的。
“...仲清斌?”他红着眼睛,站在男人一米之外问道,“仲清斌…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曾帆?”仲清斌半身浸血,听到声音后蓦地睁开眼睛,无视过来救助的医护人员,目光胶在那个清瘦的人影上,“你来了?近一点好吗,我想看看你。”
曾帆没动,手指紧紧地抓着裤子,看着医护人员为仲清斌止血,将他抬上了医疗推车。
“那个同志,这里的路不好推车,你能帮忙搭把手吗?”一名护士唤他。
“我…”
路不好走,救护车停在了乱石岗之外,只将车灯投射进来。光线之中的曾帆挺直得如同一条线段,他红着眼,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脚抬了几次,最后却拒绝了。
“我…不认识他。”
护士皱了一下眉,并未说什么,最终几个人合力将仲清斌抬上了救护车。
“放开手,你现在不能用力,会牵动伤口!”
一只苍白的手紧紧地拉着车门,仲清斌耗费了全身力气去看仍旧站在乱石岗上的人。
“曾帆…曾帆…”
护士“啧”了一声,回身向那个身影喊道:“你再不来,他会死的!”
身影晃了一下,却依旧没动。
“你去看看吧。”一直立于角落的女人走到曾帆身边,无奈地说道,“毕竟他救了我。”
救护车上,仲清斌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
那只曾经捂着伤口染了血的手紧紧地抓着曾帆的衣服,将雪白的衬衫浸染得污浊不堪。
曾帆直挺挺的坐着,不看仲清斌也不看任何人,冰凉的手指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传来的冰寒,几乎将他冻僵。
“心率有些失常。”护士的目光从监护器的屏幕离开,又去看仲清斌腹部的皮肤,“四肢厥冷、皮肤出现蓝紫色瘀斑。”
“失血量过多,让医院赶紧准备血液。”另一个护士看向曾帆,“你知道他是什么血型吗?”
曾帆木然垂头,终于去看奄奄一息的仲清斌,一颗泪水从眼眶掉落,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ab型,他死不了的,这只是他耍的花招,这么可恶的人,还没折磨够人,怎么会死呢?”
白炽灯一盏接着一盏的划过,车轮在大理石地面留下一片哗响。
曾帆一直面无表情跟着医疗推车,衣角的那只手实在抓得太。
手术室前,护士拿剪子迅速地将那片衣服剪了下来。车子被推入手术室,厚重的大门闭合,手术指示灯亮了起来。
曾帆穿着残破的衣服,慢慢转身,背对着手术室,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
“曾帆!谁是曾帆?”
手术室的门再次被拉开,曾帆猛然回头,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骤然被抽离,腿软的几乎不能站立。
“怎么了?”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仲清斌醒了,闹着要见你。”
曾帆长舒了一口气,冷淡的说道:“直接上麻药吧。”
女护士犹豫了一下:“他说就和你说一句话,他怕自己醒不过来。”
曾帆的心蓦地被揪紧,不受控制的抬腿向手术室走去。
麻醉师还在配比麻药,仲清斌吊着血袋,身上加了很多仪器,孤零零的躺在手术室的外间。
他仰着头一直望着门的方向,在看到曾帆的时候,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曾帆哥哥…”
“你想说什么?”曾帆的话毫无温度。
呼吸面罩中的笑容又深了一点,曾帆不耐地俯下身子靠近他。
“曾帆哥哥,不论今天…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会…放手,让你去好好生活…结婚生子。我会远离你,再也不会跟着你,方便你以后…彻底忘了我。”
仲清斌的目光贪婪,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曾帆的五官:“如果…我这次出不去了,你也别伤心,我知道你心软,但为我不值得。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你弟弟,亲弟弟,好好护着你,不被任何一个我这样的烂人…欺负。”
泪水,蓦地掉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三个月后,曾帆收到一封信。
他拿着信问同事:“谁给我的?”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看起来要出远门的样子。”
“…哦。”曾帆勉强笑笑,拿着信推开了防火通道的门。
他坐了下来,好久才展开了信纸。
曾帆,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对,我决定离开了,去南方闯闯,h市的冬天太冷了,你知道的,我最不耐冷,每次都需要你给我暖手暖脚。
我身体痊愈了,除了瘦了一点又帅了一点,已无大碍。
我才27岁,就在鬼门关走过两回。第一回让我拥有了你,第二回我失去了你。
我从小混到大,没人得意我。18岁那年,我被人寻仇,满身是血的倒在巷子口,是你救了我。
我还记得当年你从巷子尽头走过来的样子,讲着电话,脸上带着笑,我不会形容,就觉得那是我见过最干净最温柔的笑容了。
我是个混蛋,你救了我,我却想将你据为己有。中间的过程我就不提了,你都知道,现在想想我都想扇自己大嘴巴子。
我一直认为不管我做了什么,过分的、恶劣的,只要哄哄你,你就会原谅我,一直在家里等着我,用你的温柔接纳我的全部。
所以,后来你说要离开我时,我彻底疯了。那段时间,仗着你人好心软,我出了很多昏招欺负你,真他妈混蛋死了。
慢慢的,我发现你是真的下定决心想要摆脱我,就像摆脱一堆垃圾一样。
而且,你不爱我。
你对我的好,都是责任,是习惯,是逆来顺受。
我不甘心,特别不甘心,你是我世界中唯一的一束光,我怎么能轻易放手?所以面对你从未展现过的强硬时,我依然想用老办法逼你就范。
你一定想知道,我这次受伤是不是我的花招,所谓的苦肉计。
是,又不是。
我确实想过用苦肉计逼迫你,但我的戏码还没上演,就遇到的真的劫匪。
那天我照常在你们单位楼下等你下班,却只等到了那个要和你结婚的女人。我觉得你可能是有事先走了,就远远的跟在女人身后,打算看看她是去你家还是回她自己的出租房。
我嫉妒。
每次她去你家,我都会蹲在楼下抽烟,看着从你的房间透出的灯光,嫉妒得面目全非。
那次却遇上了打劫。
说真的,起初我心里是有一点高兴的,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抢走了你。
可后来,那两个人竟然要她,把她拉进了乱石岗。
我是烂,但还不至于为了私欲搭上一个女人的清白。
可能是在鬼门关走得多了,在被推进手术室时我竟然开窍了。原来谁和我说爱一人就要成全他了?哦对,宋吉祥说的。
当时我觉得真他妈是放屁,爱一个人不将他圈在身边,日日看着,还是什么爱?
可那天,在乱石岗,我看见你站得离我那么远,忽然就想通了,如果我爱的人这样恨我戒备我,那么爱还有什么意义?
我喜欢看你笑,轻轻浅浅的发自内心的那种笑。
可是我跟了你这么久,发觉你好久都不笑了。
所以,我的爱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
曾帆,我依然爱你,但这回我选择用“放手”去爱你。
祝你幸福,你的房子我已经重新装修好了,可以做你的新房,信封中的银行卡你拿着,算我的份子钱。
曾帆哥哥,你是我世界中唯一的一束光,曾经是,今后…也是。
多笑笑,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
淡黄色的信纸被紧紧捏在手里,承接着窗外的所有明媚。
(喜欢这个结局的看到这里就可以了。)
一桶水,从头上淋下,沿着高大男人的身体蜿蜒而下,形成了最流畅漂亮的线条。
男人摇了摇头,将头发上水甩了出去。
“斌仔,晚上吃什么?”一个女人穿着花裙子倚着一颗香樟树娇滴滴地问道。
“吃什么?人家斌仔吃什么也不吃你啊。”四十多岁的男人靸着人字拖,蹲在楼前的空地笑得贱兮兮,“我们等一下要出去吃大排档,你来不来啊?说不定斌仔喝醉了就会吃你了。”
“老刘。”仲清斌阻止了恶劣的玩笑,对女人说,“晚上随便吃点,明早还要早起去拿货。”
“住在‘小非洲’里的人谁也没你能干,赚这么多回家娶靓妹啊?”人字拖话多,哪里都可以搭上一句。
仲清斌笑了笑在水槽里洗了一把衣服,搭在了院子中的晾衣绳上。
“小非洲”是这个经济极度发达的南方城市的一块“牛皮癣”,这里老旧破败,住着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来“淘金”的外地人。他们或年轻或老迈,有各自的故事及命运,共同的轨道就在曾经都在这个叫做“小非洲”的地方居住过,为生活拼了命的打拼或挣扎。
仲清斌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十个平方,除了一个电风扇,便只剩一张床。
他起初在电子城打工,后来发现回收电子产品有利可图,便自己淌着路子干了起来,如今他的铺面不大,利润倒不错,正计划着明年再承租一个更大的铺面,雇几个小工扩大规模。
按理说以他的收入足可以搬离“小非洲”,但他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想过要换个条件更好的住处。
入夜,暑气消散了一些,正是“小非洲”最热闹的时候,屋里闷得待不住人,大家都聚在楼前的一处小空地扇着扇子纳凉。
仲清斌属于话不多的,每天坐在角落里,避着一群操着天南地北方言的老娘们。
楼前的水泥路已经被轧得沟沟壑壑,但凡有车经过动静都挺大。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成功的吸引很多人的目光。
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暮色有些重,看不太清眉眼,只觉得身材清瘦。
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男人站在了楼前。盯着他看的人很多,他面上露出了几分忐忑和犹豫。
“靓仔你找人吗?找谁和我说,这地方就没我不认识的人。”人字拖龇着大牙抢先说道。
“…仲清斌,我找仲清斌。”
!!!
熟悉的声音传来,在仲清斌的头顶炸出了一声巨雷。从手机上缓缓抬起头,他看到那个拖着行李箱立于自己十米之外的男人,慢慢变了脸色。
周边的喧嚣蓦地远去,仲清斌听到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站起身,迈了一步又退回半步,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个男人站了一会儿见仲清斌没动,只得拖着行李箱主动走到他的面前。
他仰头,有点紧张的轻轻叫了一声:“仲清斌”。
“曾帆哥哥…”
男人似乎舒了一口气,抿了抿嘴小声说:“还认我这个哥哥?”
“认的,永远都认。”
“h市的冬天确实太冷了,我…也不喜欢。”
仲清斌怔了一下,下意识说道:“这里不冷。”
“那…”曾帆的声音更小了,“以后都听我的好不好?不许欺负我了。”
“……”仲清斌的手握了又松,他的声音颤抖着,“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暮色中,都能看出曾帆的脸有一点红,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蓦地仲清斌一把拥抱住了曾帆,瞬间泪水夺眶而出:“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他神经兮兮的撤开身体,圈着曾帆看了又看,像是在确认自己有没有眼花。
接着又拥紧:“曾帆哥哥,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和着泪水的吻郑重的落了下来。
“哎呦!”穿着花裙子的女人崴了脚……
曾帆和仲清斌的番外结束了,很喜欢老实人的人设,打算以后开一本这样的。
我更喜欢he的结局,年纪大了,伤不起,中间怎么虐都行,最后得he。但很多读者觉得这对其实可以be,我写的时候也一度左右摇摆,但既然这样写了,就是我笔下的曾帆还是爱仲清斌的,他推动着我写下了他们的故事。
还有一篇吉祥和方方的番外,期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