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奉天初夏

六月的奉天城,槐花如雪。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霍府古老的院墙上,将青砖黛瓦染上一层金辉。庭院里的老槐树正值花期,细碎的白花随风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中弥漫着槐花特有的甜香,混合着晨露的清新气息。

霍凛推开书房雕花的红木窗户时,正看见昭宁在院子里练枪。她穿着月白色短衫和黑色马裤,腰间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皮带,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红绳高高束起,发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举枪的姿势标准得像个老兵,纤细的手臂却稳如磐石。枪声响起,三十步外挂在槐树枝头的铜钱应声而落,惊起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麻雀。

"第十个。"昭宁转头看向窗边的霍凛,得意地扬起下巴。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映得那双杏眼格外明亮,眼角那颗小小的泪痣若隐若现。她的鼻尖上挂着几滴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霍凛单手撑着窗台翻出窗外,军靴落在草地上几乎没有声响。他今天穿着深灰色的军装常服,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枪法有长进。"他走到昭宁身后,一手扶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过手腕还是太僵。"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

昭宁任由他调整自己的姿势,后背贴在他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以及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气息。"阿列克谢教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几分骄傲,"他说我的枪法比他强。"

提到这个名字,霍凛的动作顿了顿。昭宁同母异父的哥哥阿列克谢,那个在南京保卫战中为救他而失去一条腿的俄国军官,如今在哈尔滨养伤。霍凛的眼前浮现出那个金发碧眼的高大身影,拄着拐杖站在医院走廊里的样子。

"昨天收到他的信。"霍凛松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信封上印着哈尔滨中央大街一家咖啡馆的烫金标志,"冬妮娅怀孕了。"

昭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辰。她一把抢过信封,纤细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拆开。霍凛看着她读信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眼神柔和下来。信纸在阳光下微微透明,他能看见上面工整的俄文字母,那是阿列克谢特有的笔迹——每个字母都写得一丝不苟,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严谨。

"姐姐说他们给孩子取名谢尔盖,如果是女孩就叫安娜。"昭宁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睫毛在阳光下像两把小扇子,"他们希望我们秋天能去哈尔滨。"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不自觉地着信纸的边缘。

霍凛伸手擦去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粗糙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细腻的肌肤:"等忙完这阵就去。"他看了眼怀表,银质的表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现在,陪我去校场?"

昭宁的动作快如闪电,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训练一般,她的手如同被施了魔法一样,迅速而准确地将手枪插入腰间的枪套中。只听见“咔嗒”一声,那是皮革与金属碰撞所发出的轻微声响,这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昭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她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霍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骑马还是开车?”她的声音清脆而动听,就像春天里的黄鹂鸟在歌唱。

霍凛双手抱胸,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的语气轻松地回答道:“随你挑。”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昭宁眨了眨眼,调皮地说道:“那就都来一遍吧。”她的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一般灿烂,让人不禁为之倾倒。阳光透过她长长的睫毛,洒在她的眼眸中,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熠熠生辉。

奉天驻军的校场上,尘土飞扬,一片喧嚣。昭宁轻盈地跃入霍凛那辆美国进口的福特轿车,她的动作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迅速而优雅。

轿车的引擎咆哮着,仿佛一头被唤醒的猛兽。昭宁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在各种障碍之间灵活穿梭,如鱼得水。车窗大开,风呼啸着吹过,吹起了她的长发,如同一面飘扬的旗帜,在空中肆意飞舞。

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灵活转动,每一次转动都恰到好处,使得车辆能够以最佳的角度避开障碍。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但她的嘴角却始终挂着自信的微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慢点!”霍凛紧紧抓着车门,大声喊道。然而,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引擎的轰鸣声所淹没,如同风中的烛火一般微弱。

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轮胎碾过碎石时的震动,那是一种来自地面的力量,通过车身传递到他的身上。而当昭宁踩下油门时,那种令人心跳加速的推背感更是让他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仿佛要被甩出车外一般。

昭宁大笑着踩下油门,车子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马厩前,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她跳下车,脸颊因为兴奋而泛红,像两朵盛开的桃花:"怎么样?"

霍凛从副驾驶走出来,军装外套上沾满了尘土,他无奈地拍打着衣服:"阿列克谢到底教了你多少东西?"

"够用了。"昭宁眨眨眼,转身走向马厩,靴子踩在干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现在该骑马了。"

她动作娴熟地将那匹名为“追风”的黑色战马的鞍具套在它身上,手指如行云流水般灵活地系紧每一个皮带扣。当她翻身跃上马鞍时,马鞍的皮革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吱呀”声,仿佛是在欢迎她的归来。

霍凛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稳稳地跟在她身旁,两人并肩而行,一同穿过校场后面那片茂密的白桦林。马蹄踏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嘚嘚”声,这声音在寂静的林间回荡,仿佛是大自然的心跳。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如同碎金般点缀在林间小路上。昭宁突然轻拍马臀,催马加速,追风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疾驰而出,瞬间将霍凛甩在了身后。

霍凛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随即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枣红马如疾风般追了上去。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林间小道上飞奔,马蹄声响彻山谷。

最终,两匹马一同冲上了山坡,在悬崖边戛然而止。马儿们喘着粗气,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仿佛它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比赛。

奉天城的全貌如同一幅美丽的画卷,在他们的脚下徐徐展开。远处的浑河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曲折地穿过翠绿的田野,仿佛是大地的脉络,流淌着生命的活力。城中的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晚霞相互交织,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又温馨的画面。钟楼的尖顶在夕阳的余晖中闪耀着金色的光芒,仿佛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我赢了。”昭宁的声音略微有些喘息,她的胸脯随着呼吸而剧烈起伏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比赛。霍凛看着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伸出手,轻柔地拂去昭宁额前的汗水,指尖感受到她皮肤上的热度,那是运动后身体散发的热量。

“明明是同时到的。”霍凛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他的目光落在昭宁的眼睛上,眼中闪过一丝调侃的意味。

然而,昭宁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影响,她扬起下巴,自信地说道:“女士优先,所以还是我赢。”阳光洒在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的瞳孔,使得那里面的金色光点更加明显,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霍凛看着她那倔强而又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低笑出声。突然,他毫无征兆地探身过来,在昭宁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动作迅速而轻柔,仿佛只是一个不经意的碰触。

“这是给你的奖励。”霍凛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戏谑和宠溺。他能闻到她发间槐花的香气,那股清新的味道混合着马匹和皮革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独特的温暖和亲切。

回程时,他们放慢速度,任由马儿信步而行。昭宁说起小时候在醇亲王府学骑马的事,说到激动处,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阳光在她的指尖跳跃。霍凛则告诉她奉天驻军的趣闻,说到某个滑稽的场面时,昭宁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马背上滑下来。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幅流动的画卷。

傍晚,霍府书房里,霍凛正在批阅文件。煤油灯的光晕笼罩着红木书桌,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书架上。窗外传来蟋蟀的鸣叫,与远处军营的号角声交织在一起。

昭宁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走进来,青花瓷碗外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将碗放在他手边,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盘棋?”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一方紫檀木棋盘上,棋盘上的棋子皆是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温润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仿佛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霍凛合上手中的文件,将钢笔在墨水瓶口轻轻刮了刮,然后抬头看向她,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问道:“赌什么?”

昭宁闻言,歪着头略微思索了一下,突然有一缕发丝从她的耳后滑落,如丝般柔顺地垂落在她白皙的脸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她抬手将发丝捋到耳后,露出了一小截的耳垂,在灯光的映照下,宛如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

“我赢了的话,”昭宁的声音清脆悦耳,宛如黄莺出谷,“你明天陪我去辽河看日落。”

“哦?”霍凛挑起一边的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指却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那要是我赢了呢?”

昭宁的俏脸微微一红,像是熟透的苹果,她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还是勇敢地迎上了霍凛的视线,轻声说道:“随你处置。”

话一出口,她自己的脸就像被火烤过一样,瞬间变得通红,连耳尖也在灯光的照耀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粉红色,仿佛能透过那薄薄的皮肤看到里面的血丝。

霍凛见状,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他低笑一声,缓缓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他迈开步子,朝着棋盘走去,军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昭宁的心上。

棋局过半,昭宁的白子己经陷入重围。她咬着嘴唇思考,纤长的手指捏着一枚白玉棋子,在棋盘上方徘徊不定。没注意到霍凛的目光一首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因为思考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轻轻颤动的睫毛。窗外蝉鸣阵阵,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我认输。"昭宁最终放下棋子,玉石与木质棋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说吧,要什么?"

霍凛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昭宁身边,单膝跪地,军装裤腿在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盒面上用金线绣着奉天最老字号珠宝店的标志。

"嫁给我。"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戒指,宝石周围环绕着细小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正式的。"

昭宁的眼睛瞬间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像两颗晶莹的琥珀。她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看着霍凛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宝石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颗永不熄灭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