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箭入体的沉闷穿刺声仿佛仍在石室内回荡。
窗外震天的喊杀声,窗内死寂般的凝固。
姜归雁僵立在原地,任由沈云词沉重的身体带着濒死的温度轰然压在她的臂弯和胸口。她单薄的身体被这股力量撞得狠狠砸在冰冷的石桌边缘,后背剧痛传来,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被怀中这迅速流逝的生命所攫取。
他那滚烫粘稠的、带着幽蓝毒气的血液迅速洇透了她的衣衫,黏腻地贴在她的皮肤上,仿佛带着灼伤的温度。滴落在她手背上的血珠,每一滴都像滚烫的烙铁,烫在她猝不及防、被巨大变故击中的灵魂深处。
她茫然地低下头,看着怀中那张俊美却此刻青乌蔓延、毫无生气的脸。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发,紧蹙的眉头凝结着极致痛苦的痕迹,嘴角还在缓缓渗出血丝。
为什么要挡?
这个念头如同失控的惊雷,在她一片混沌的脑中炸响,轰鸣不止。
她根本就没想让那支箭真的伤到自己!
那是她自己布下的局!
她在扑向矮几碎片、抓起木楔格挡那三箭的时候,就精确计算过角度和时机!她故意用后背暴露给窗棂视野,就是算准了柳文修那条毒蛇在混乱中见有机可乘,绝对会再补一箭试图灭口!那支射来的淬毒箭矢,位置、角度、速度……都在她的预判之内!她甚至己经做好了精确侧滑避让要害、只让箭矢擦过肩头旧伤或者手臂外侧的准备!
这样,她既能让这中毒合理地暂时脱离前太子的视线和“即刻执行密令”的压力,又能洗刷一部分被柳文修栽赃密信的嫌疑,毕竟谁会安排手下行刺还把自己弄伤?,更能在后续局面中扮演一个可怜的、有价值的受害者角色!
这一切都在她脑中演练了无数遍!是她深陷柳文修杀局后,用命博一线生机、甚至反咬一口的后手!
可……沈云词……他竟然自己扑上来替她挡了!
为什么?!他明明视她为棋子!他明明刚刚还在为那封前太子的密信对她杀意凛然!他明明洞悉过她的算计、她的悍勇、她的利用价值……他应该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死!他应该知道她有能力应对!他应该……
混乱的思绪像被飓风搅乱的麻线。一种巨大的、从未有过的、被强行搅入的变量带来的恐慌感让她头皮发麻!沈云词这个举动,将她精密设计的剧本彻底打碎!把她从冷酷算计的棋手位置,猛地拽入了这场生死漩涡的中心!
她不想他死。
这个念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他是目前唯一能压制柳文修、能掌控岭南这盘大棋的关键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倒了,她失去盟友会立刻被柳文修和前太子撕成碎片!
更深处……是一种极其陌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东西:看着这个刚刚还疑她、怒她、眼神几乎要将她焚毁的男人,此刻用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倒在她怀里……那毒气弥漫中紧闭的双眼,那迅速消逝的体温……竟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尖锐地刺痛起来。这痛楚如此陌生,如此不合时宜,却又如此真实,压过了后背的剧痛和肩头的裂伤!
她可以暂时“中毒”避其锋芒,甚至借此布局脱身。可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沈云词毒发身亡!哪怕……
沈云词的身体在迅速变冷,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那剧毒带来的青黑正沿着血管肉眼可见地向上蔓延!
“该死!”
姜归雁猛地回神,如同从冰水里捞出!刻入骨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心绪!
然而,她的手指刚搭上沈云词的手腕脉门,准备强行渡气护住他最后的心脉,眼角的余光却像被针扎一般猛地扫到门缝下方!
那里……两双穿着侍卫皮靴的脚正纹丝不动地站立着!是王统领留下来监视石室情况的两个侍卫!他们显然听到了室内刚才木楔格箭、重物撞击、以及此刻沈云词倒地的巨大声响!
一旦闯入!看到她抱着沈云词,看到她在他身上,沈云词为救她挡箭的事实也可能暴露其心思,甚至……前功尽弃!
冷汗瞬间浸透了姜归雁的里衣!
怎么办?!
不救?眼睁睁看着他死?!
窗外的厮杀声似乎弱了些,但金属撞击和惨叫声依旧清晰可闻!随时可能有人破门!沈云词的情况……每一息都在急剧恶化!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勒紧了姜归雁的喉咙。
就在这几乎令人崩溃的两难抉择中——她搭在沈云词腕上的指尖,清晰地感受到了脉搏在疯狂毒素的冲击下己经极其微弱紊乱,一种冰脉绝断的危象!几乎是回光返照前的最后挣扎了!
姜归雁挣扎了一瞬,然后将她那沾满沈云词和自己血污的手,探入粗糙布裙下的里衣夹层!那里面藏着一小片比指甲还小的、由特殊硬蜡封裹的、黑乎乎不起眼的药片!那是在矿坑探查时,她凭借对药材的敏锐就地搜集几种剧毒但也能以毒攻毒相克的蛇毒草汁,混入一点止血的崖壁岩藓粉末,匆忙制作出来以防万一的“绝命续”!
此药服下后并不能解毒,但是应该能撑到沈云词的亲信赶到了,她不信沈云词手下没有底牌。
她猛地将那片硬蜡药片掐开!药片遇血即融!她一把捏住沈云词的下巴,不容抗拒地迫使他微张开嘴,用沾血的手指将那融化的混合药液粗暴地、带着决绝力道快速抹入他的舌根喉道!动作粗暴得根本不像在救人!
然后,就在门外侍卫似乎因里面久久没有动静、担心至极正要推门查看的关键刹那——姜归雁眼中狠戾之色一闪!
她抱着沈云词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滚,沉重的身体和她自身的重量一起向前倾倒!
“砰!”一声闷响!
两人重重摔倒在床边。
石室门终于被“哐当”一声撞开!留守的两个侍卫被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丞相大人!”侍卫们魂飞魄散,顾不得许多冲了进来!
她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掠过窗户那条临时封堵的缝隙——一个极其模糊的、仿佛贴窗窥视了一瞬的影子,在她爆发出尖叫扭动、屋内彻底混乱、门外侍卫闯入的光影交错瞬间,如同受惊的狸猫般,一闪即逝,彻底消失。
她惨白如纸的脸上,唇角几不可察地在侍卫视线死角,轻轻往上,弯起了一个极致冰冷而诡异的弧度。
沈云词,老娘真是亏大了。
柳文修,你以为你赢定了?这场戏……才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