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驿卒退去,房门关闭,驿站外寒风呼啸,似有卷雪欲来之势。
姜归雁迅速点燃油灯,将那薄如蝉翼的纸笺置于火苗上方寸许。奇异的药香混合着墨味,在温热气流中,墨线如被激活的细流般流淌、重组,最终凝结成一段清晰的讯息:
“龙渊有鳞,忆昔年之约。十万金鳞甲,锁钥仍在否?”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模糊的、却让姜归雁瞬间瞳孔猛缩的印记——那是一半的腾蛇首!正是前太子萧景明隐秘势力的信物!
十年之约?金鳞甲?!
这几个词如同带着冰锥的闪电,狠狠凿击在姜归雁尘封的记忆深处!一些极度模糊、却又沉重不堪的画面碎片在脑海中翻涌:风雪弥漫的北疆关城,父亲与一位被玄色大氅严密包裹的男子在密室中对酌低语……空气中弥漫着铁血、药材和某种……令人心悸的不甘与野望!那时的父亲,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凝重与……挣扎?!
“锁钥”? 姜归雁的心脏狂跳!她猛地想起家族密库最深处的玉盒内,那枚非金非玉、刻满奇异星纹、冰冷刺骨的菱形令牌!父亲称其为“国之重器,非倾覆时不可启!”莫非……便是此物?!
前太子……竟重提旧约!十年蛰伏,他在岭南借她之手重创柳文修,挑动皇帝,果然是为重返权力的核心舞台铺路!而镇国公府,或者说,那枚象征某种足以颠覆天下平衡力量的“锁钥”,便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惊涛骇浪在姜归雁心中席卷!前太子这合作邀约,何尝不是另一张催命符?皇帝要灭镇国公府之心从未消减!沈云词更是手握惊雷!一旦踏上前太子的船,便是举世皆敌!
然而……
姜归雁的目光穿透客房门板,仿佛看到驿站楼下那层层包围的殿前司甲士冰冷的铁甲,看到那囚车里柳文修那近乎诡异的平静眼神,更看到沈云词马车内那片深沉的、即将搅动京都风云的寒潭!
无论是被皇帝当成柳文修的殉葬品,还是被沈云词当作平息皇帝怒火的筹码,亦或是被柳文修临死反扑拉下地狱……皆是十死无生之局!
前太子的合作,固然是火中取栗,九死一生,却也是这铜墙铁壁般的杀局中,唯一可能撬动一丝生机的缝隙!
姜归雁猛地转身,快步走到屋内简陋的梳妆台前。她抽出鬓边一根不起眼的银簪——簪头中空!她取出一小撮散发着幽冷松香的墨粉,用指尖蘸了少许冷茶水,飞快地在窗棂凝结的细密冰霜之上书写!冰霜遇墨显形,字迹极淡极快,转眼将干。
她的字迹刀锋般凌厉,只简单交代了岭南的近况,和劝父亲暂时接受萧景明的邀请。
书写完毕,墨迹几乎被凝结的空气吸干冰霜,字迹淡到肉眼难辨。姜归雁屈指,对着窗棂那片写过字的地方轻轻一弹——附着于其上的最后一层薄冰如粉尘般碎裂落下,再无痕迹可循。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几声沉闷的铁器碰撞声和巡逻甲士的呼喝口令。紧接着,熟悉的脚步声踩着木楼梯,不疾不徐,异常清晰地停在了她的门外。
沈云词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听不出情绪,却如寒冰:
“收拾好了?半个时辰后启程过云岭关。”
姜归雁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眼底的惊涛骇浪己被完美的沉静覆盖。
“好。”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门外的脚步声并未离去,似是在门廊处短暂停留。窗外的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呜咽着扑打着驿站的门窗,仿佛预示着这条通向京城的云岭古道,将不仅仅是天险。
答应前太子,引入猛虎驱豺狼。镇国公府这艘将倾之船,在姜归雁不惜以身为饵、以冰霜传书的手腕下,终于勉强转动了那唯一可能带来一丝生机的舵盘。
炭己燃起,能暖身,也能引火烧身。未来的路,每一步都将踏在深渊边缘的薄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