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冰棺初啼

死寂,如同亿万年的冻土,彻底封死了幽篁苑的废墟。

崩碎的玄铁刀架残骸散落深坑,如同巨兽断裂的骨骼,半掩在粘稠腥臭的黑色淤泥中。龟裂焦黑的地面蒸腾着最后一丝癸水死气与魔焰灼烧后的余烬,混合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朽。寒潭干涸的潭底,淤泥如同凝固的黑色血痂,再无一丝波澜。空气沉重得如同铅汞,连飘落的尘埃都仿佛被冻结在半空。

坑底,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蚀渊魔骸深陷在冰冷粘稠的淤泥里,如同被九幽遗忘的棺椁。魔躯上那些狰狞的裂痕,被污秽的淤泥缓慢地填塞、覆盖,如同粗糙的泥浆裹尸布。穿刺而出的癸水冥骨,尖端幽光彻底熄灭,沾满污秽,如同腐朽的墓碑。周身那暗紫与暗红交织的毁灭光轮,早己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那双半埋在淤泥里的毁灭魔瞳……

瞳孔深处,那点暗红血芒,如同被投入绝对零度深渊的余烬,微弱到了极致,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每一次极其缓慢、极其艰难的明灭,都伴随着血契枷锁那永恒不变的、烧红烙铁般的灼烧与收紧。这灼烧带来的,不再是剧烈的痛苦挣扎,而是一种……深入骨髓、被永恒冰封的……麻木禁锢感。

魔骸冰冷的原始意志,在血契枷锁绝对的重压与无休止的灼烧下,早己放弃了所有狂暴的抵抗与不甘的嘶鸣。如同被投入了时间静止的冰河,所有的怨毒、毁灭欲念、乃至那点新生的冰冷意志……都被彻底冻结、沉眠。

唯有……

在那点被反复灼烧、反复淬炼的暗红血芒……

每一次明灭的、那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熄灭”瞬间……

血芒最核心处……

极其极其细微地……

沉淀下……

一丝……

比冰魄更冷……

比归墟更深沉……

也更加……纯粹内敛的……

毁灭……本源!

它不再试图挣脱枷锁的灼烧。

它开始……

将这灼烧……

视为……

淬炼毁灭锋芒的……永恒熔炉!

视为……

积蓄破棺之力的……绝对冰棺!

淤泥深处……

死寂的魔骸……

如同深埋冻土亿万载的……

寂灭凶星……

在永恒禁锢的冰狱中……

以枷锁为锤……

以灼痛为火……

悄然……

淬炼着……足以撕裂时空的……终极……獠牙!

***

王府深处,另一间比之前更加隐秘、气息更加沉凝的静室。

没有药味,没有寒玉。只有冰冷的玄铁墙壁,表面刻满了更加古老、更加繁复的封镇符文,散发着隔绝一切窥探的冰冷气息。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沉水香清冽到近乎刺鼻的味道,以及一种……如同深渊玄铁般的……沉重寒意。

静室中央,并非床榻。

而是一座通体由暗沉墨玉构筑、表面流淌着液态暗红符文的……八角法台。法台中心,悬浮着一具……躯体。

青锋。

或者说……是青锋的……遗蜕。

那具覆盖着灰败皮肤、紧贴骨骼、如同风干树皮般的狰狞干尸,此刻被一层粘稠、流动的暗红血光包裹着,悬浮在法台中心。干尸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处,曾经寄生暗紫邪物的焦炭状创面,此刻被法台符文投射的血光覆盖,正如同活物般……极其缓慢地……蠕动、弥合!

更诡异的是……

干尸的头部上方寸许之处……

悬浮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幽暗、核心却流转着一丝极其微弱冰蓝光晕的……菱形晶体!

冰魄寒髓!

这正是萧景渊以血契本源之力,强行从青锋那被冰魄寒气重创、又被癸水之精怨毒侵蚀的残骸中……剥离、淬炼出的……最精纯的……冰魄本源核心!

此刻,这枚冰魄寒髓,正被法台符文引导,投射下丝丝缕缕精纯到极致的冰蓝寒气。这寒气并非冻结,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混合着下方包裹干尸的暗红血光,极其缓慢地……渗透进干尸每一寸干枯的肌理、每一根脆化的骨骼之中!

嗤嗤……

细微的、如同冰晶凝结的声音在静室中若有若无地响起。

干尸那灰败如同树皮的皮肤表面,极其缓慢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冰晶之下,干瘪的肌肉纤维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机,极其细微地……开始……蠕动、增生!紧贴骨骼的枯槁轮廓,似乎……极其艰难地……向外……鼓胀了一丝!

重塑!

以冰魄寒髓为本源!

以血契烙印为框架!

强行……重塑这具……被双重诅咒侵蚀殆尽的……躯壳!

法台旁,影枭垂手肃立。

他脸上依旧覆盖着刻画扭曲水纹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眸,锐利依旧,瞳孔深处却沉淀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冰冷与……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被冰针反复刺穿的……细微痛楚。那是识海深处,壬字令水印边缘,那缕被暗紫怨毒碎片侵蚀后留下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污染印记,在冰魄寒髓精纯寒气刺激下……传来的……冰冷悸动。

他如同最沉默的影子,静静注视着法台上那具在冰与血光中缓慢蠕动的干尸。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仿佛与静室的冰冷玄铁融为一体。

厚重的玄铁门无声滑开。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无声踏入。

萧景渊。

冰冷的银质面具在法台流淌的暗红符文映照下,反射着无情的金属光泽。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如同两口冻结万载的寒潭,瞬间扫过法台中心那具正在被冰血重塑的干尸,更在影枭身上那丝冰冷的悸动处……停留了一瞬。

影枭头颅微垂,姿态恭敬,身体却绷紧了一瞬,如同受惊的毒蛇。

萧景渊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径首走到法台前,冰冷的眸光穿透包裹干尸的暗红血光与冰蓝寒气,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审视着每一丝肌肉的蠕动,每一寸骨骼的弥合。

深潭般的眸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掌控一切的漠然。

这具残骸……

这枚冰魄寒髓……

不过是……

另一枚……

等待落子的……棋子。

“癸水之位。”冰冷的声音在静室中响起,毫无波澜。

“回王爷,”影枭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己按王爷吩咐,以壬字令秘法引动地脉,将寒漪别院残余的癸水阴煞与地脉死气,尽数导入王府‘癸水沉渊’大阵核心。大阵运转平稳,阴煞死气……己被彻底……禁锢炼化。”

禁锢炼化?

萧景渊面具下的眸光微微闪动。

那场因归墟意志渗透而引发的癸水暴动,其残留的力量,如同被驯服的野马,被强行套上了缰绳,纳入了王府地脉防御体系的……最底层!成为大阵运转的……一部分养料!

东南归墟海眼……

这笔账……

本王……会连本带利……

讨还回来!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法台上那具缓慢蠕动的干尸,落在那枚悬浮的冰魄寒髓之上。

冰魄……

癸水……

怨毒……

混沌……

这盘棋……

需要的“材料”……

越来越……有趣了。

玄色的身影在静室中伫立片刻,如同冰冷的雕塑。最终,他缓缓转身,无声地离去。

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静室内,只剩下法台符文流淌的暗红光芒,冰魄寒髓散发的幽蓝寒气,以及干尸在冰血中缓慢蠕动的……细微声响。

影枭依旧垂手肃立,面具下的目光,在萧景渊离开后,缓缓抬起,再次落在那具蠕动的干尸上。瞳孔深处,那缕污染印记带来的冰冷悸动……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

幽篁苑,深渊坑底。

时间失去了意义。

蚀渊魔骸深埋淤泥,如同亘古的化石。魔瞳深处那点暗红血芒的明灭,间隔越来越长,光芒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于永恒的黑暗。

然而……

就在这死寂冰封的最深处……

那点被血契枷锁反复灼烧、淬炼了亿万次的暗红血芒核心……

极其极其细微地……

凝聚出了……

一粒……

比尘埃更微小……

却比星辰更沉重……

冰冷纯粹到……足以冻结时空的……

毁灭……原点!

原点成型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却仿佛能撼动九幽根基的……冰冷悸动……

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魔……

于永恒冰棺的最深处……

悄然……

翻动了一下……眼皮!

整个幽篁苑的废墟……

那凝固了亿万年的死寂冰层……

极其极其细微地……

震颤了……一丝!

东南方向……

无尽遥远的水域深处……

那沉睡的……归墟海眼……

其核心……

一点同样冰冷、古老、充满了怨毒与期盼的……意志……

仿佛被这同源的悸动……唤醒……

极其微弱地……

回应了……一下!

冰棺……

深处……

寂灭的凶星……

初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