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零七分，温念在熟悉的怀抱中醒来。沈确的呼吸均匀而温暖，拂过她的后颈。七年来第一次，这个姿势让她感到陌生——他的手臂环抱得太紧，像是害怕她会消失。

手术过去两周了。医生说沈确的恢复堪称奇迹，不仅记忆完整回归，脑部扫描显示海马体损伤也有轻微修复。但温念注意到，每天清晨他都会比她早醒半小时，轻手轻脚地去书房做"记忆测试"。

今天她决定跟踪他。

沈确轻轻抽回手臂，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千百次。温念保持呼吸平稳，眯着眼睛看他穿上睡袍，无声地离开卧室。等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起身跟上。

书房门虚掩着，透出一线蓝光。温念屏住呼吸，从门缝中窥视——沈确背对着门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脑部扫描图像。他正在往一个Excel表格里输入数字，标题栏写着"术后第14日记忆损耗率"。

"4.7%..."沈确低声自语，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比昨天快。"

温念的指甲陷入掌心。损耗率？医生明明说他在恢复。

沈确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干咽下去。然后他点开另一个文件——"凤凰计划进度表"，但内容被窗口挡住了。正当温念想凑近些，楼梯突然传来吱呀声。

她迅速退回阴影处。沈确警觉地回头，但没发现异常。他关闭所有文件，转而打开邮箱处理工作信件，完美扮演着"康复良好"的病人角色。

温念退回卧室，心脏狂跳。她钻进被窝假装熟睡，十分钟后沈确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牙膏味。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然后俯身轻吻她的额头。

这个吻比记忆中更凉。

早餐时沈确看起来完全正常，甚至记得给她的咖啡加两块糖一点奶。他谈论今天的工作安排，提到晚上要和张教授吃饭。

"张教授？"温念的勺子停在半空，"我以为项目暂停了。"

"常规复查。"沈确的微笑无懈可击，"顺便讨论重启记忆重构项目的可能性。"他伸手拂去她嘴角的面包屑，"别担心，这次我是顾问，不是实验对象。"

温念强迫自己微笑。这个动作太熟悉——拇指先擦过下唇，然后食指轻点嘴角，和录像里二十西岁的沈确一模一样。她突然不确定面前的人是真实存在，还是从那些实验录像里走出来的幻影。

"我能一起去吗？"她试探道。

沈确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当然，如果你不嫌无聊。"

仁和医院神经内科的走廊比上次来时更冷清。张教授的办公室门关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温念示意沈确先进去，自己假装去洗手间，实则贴在门上偷听。

"...样本活性只剩37%！"张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按这速度，年底前就会完全失活！"

"那就加快凤凰计划的第二阶段。"沈确的语调冷静得可怕，"林媛的牺牲不能白费。"

"你疯了？委员会会杀了我们！更别说温念如果知道——"

"她不会知道。"沈确打断他，"就像她不知道手术的真正目的。"

一阵沉默。温念的掌心渗出冷汗，贴在门上的指尖发麻。

"记忆移植只是幌子..."张教授叹气，"你确定要这么做？即使成功，你也活不过三年。"

"够看到她安全了。"沈确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我欠她两辈子。"

脚步声逼近门口，温念迅速退到走廊转角。沈确走出来，面色如常，仿佛刚才那段对话从未发生。她假装刚从洗手间回来，挽住他的手臂："聊完了？"

"嗯，张教授让我多休息。"沈确捏了捏她的手，"饿了吗？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粤菜馆。"

晚餐时沈确点了她喜欢的虾饺和流沙包。温念注视着他熟练地用筷子分好食物，每个动作都精确得像在手术台上。这个认知让她胃部绞痛——他记得她所有的喜好，却可能活不过三年。

回家路上，沈确突然在一家珠宝店前停下："我们好像没买婚戒？"

温念怔住了。确实，他们当初结婚仓促，只用了简单的素圈。但为什么现在提起？

"进去看看。"沈确拉着她推开门。

柜台灯光下，他专注地挑选戒指的样子让温念想起蜜月时他在圣托里尼的小店里为她选丝巾的场景。最终他选定一对铂金镶钻对戒，内圈刻着他们的名字和婚礼日期。

"补上迟到的仪式感。"他为她戴上戒指，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样即使..."他突然停住，改口道，"这样才完整。"

即使什么？温念没问出口。但当晚沈确熟睡后，她再次潜入书房，这次决心找到所有答案。

电脑密码还是她的生日。她点开"凤凰计划"文件，需要指纹解锁。沈确的右手就搭在床边，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食指按在传感器上。

文件展开成树状图，核心是一个三维DNA模型，标注着"记忆编码蛋白"。温念快速浏览附属文档，越看越心惊——这不是治疗项目，而是某种基因改造实验！沈确试图将特定记忆编码进DNA，通过病毒载体植入自己的生殖细胞。

"这样即使转世重生..."她喃喃读出屏幕上的研究目标，"也能保留对特定个体的情感记忆。"

荒谬。可怕。浪漫得令人心碎。

她继续搜索，找到"林媛样本"子文件夹。里面的内容让她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林媛并非普通患者，而是沈确同父异母的妹妹！二十年前那场车祸，沈父带着情妇和私生女林媛出游，结果与沈家母子相撞。只有沈确和当时叫"沈媛"的林媛幸存。

"所以'沈念'人格..."温念恍然大悟。林媛体内被唤醒的不是虚构人格，而是被压抑的童年记忆！而沈确选择她作为记忆移植受体，不仅因为医学适配，更因为血缘关系能提高成功率。

最后一个加密视频需要密码。温念输入"19990721"，错误；又试"20230621"，手术日期，依然错误。第三次，她输入"20230705"，沈确醒来的那天。

视频解锁。画面中的沈确穿着病号服，背景是医院病房：

"凤凰计划最终记录。"他的声音虚弱但坚定，"如果记忆移植失败，这是备用方案。我己将关键记忆编码成DNA甲基化模式，通过病毒载体植入精原细胞。"他停顿了一下，"这意味着，即使我死去重生，也有概率保留对念念的情感记忆。"

镜头拉近，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这不是科学，是信仰。如果记忆能像基因一样遗传，那么爱就可以超越生死。"

视频结束。温念呆坐在椅子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终于明白沈确说的"欠她两辈子"是什么意思——他不仅在为今生赎罪，还想确保来世也能找到她。

书桌抽屉里传来轻微震动。温念拉开一看，是沈确的备用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消息：「方舟计划物资己到位，随时可以启航。确认坐标无误？」

背景图片是一张陌生海岛地图，右上角标注着"记忆方舟：安全屋3号"。

温念刚想查看详情，卧室方向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她冲回去，发现沈确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眼睛翻白。她立刻拨打急救电话，同时翻找药物——却发现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被撕掉了，只剩空白塑料瓶。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给沈确注射镇静剂后，他的抽搐停止了，但意识仍未恢复。随车医生检查瞳孔后皱眉："海马体过度活跃...像是记忆中枢在自我燃烧。"

"什么意思？"温念握紧沈确的手。

"他在快速消耗记忆储备。"医生压低声音，"就像蜡烛两头烧，亮得耀眼，但..."

但熄灭得更快。温念咽下后半句，看向窗外。黎明前的城市笼罩在淡灰色雾气中，路灯像一排即将燃尽的蜡烛。救护车呼啸着穿过街道，奔向仁和医院。

急救室里，张教授亲自接手。两小时后，他走出来，白大褂上沾着可疑的污渍："暂时稳定了，但..."

"但什么？"

"记忆损耗加速了。"张教授摘下眼镜揉搓鼻梁，"按这速度，最多三个月他就会..."

"像林媛一样？"温念突然问。

张教授猛地抬头，眼镜后的眼睛瞪大："你...知道了多少？"

"足够多。"温念首视他，"包括凤凰计划，包括林媛是他妹妹，包括他打算把自己的记忆编码进DNA。"她的声音颤抖，"现在告诉我真相，否则我会关停整个项目。"

张教授的肩垮了下来。他示意温念跟他去办公室，锁上门后从保险柜取出一份文件："自己看吧。"

《凤凰计划最终报告》厚达两百页，但结论只有一行字：「记忆遗传成功率不足0.7%，建议终止」。

"他明知会失败..."温念的手指几乎戳破纸页。

"不，他明知会害死自己。"张教授苦笑，"那种病毒载体不仅不能传递记忆，还会加速神经退化。我警告过他，但他坚持说..."

"说什么？"

"说即使只有0.7%的概率，也值得用剩下的生命去赌。"张教授叹气，"他称这为'灵魂的复利'——每次轮回都增加一点记忆碎片，终有一世会全部想起来。"

温念的眼泪砸在报告上，晕开了墨迹。这个疯子，这个浪漫至死的疯子。

"方舟计划是什么？"她突然问。

张教授明显怔住了："你怎么知道...算了。"他打开电脑调出一张地图，"安全屋，储备了足够生活五年的物资和医疗设备。他本想带你去的，等..."

"等什么？"

"等确定自己撑不过一个月时。"张教授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想在遗忘一切前，和你创造足够多的新记忆。"

温念回到病房时，沈确己经醒了。他靠在床头，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分明的轮廓。看到她进来，他露出微笑——那种她最熟悉的，右嘴角先上扬的微笑。

"早安，念念。"他说，声音有些沙哑，"我梦见我们去了海岛，你穿着红裙子..."

温念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钻石婚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滴凝固的泪。三天前她还在为他的欺骗愤怒，现在却只想知道如何延长这偷来的时光。

"不是梦。"她轻声说，"我们会去的。"

沈确的眼神突然变得清明，仿佛看透了一切："你知道多少了？"

"足够多。"她吻了吻他的指尖，"但还不够。"

他笑了，真正的笑容，眼角浮现细纹的那种："那就再给我七天。"

温念点头，泪水滑落。七天，又一个轮回。第一次的七天倒计时让她发现真相，这一次，她将用七天创造足够燃烧一生的记忆。

窗外，朝阳完全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