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范永年眉头微皱,想要反驳,史铮却不给他机会。
“其二,”史铮继续道,语速不急不缓,“晒盐之法,非史铮臆想。古之先民,傍海而居,观潮涨潮落,见滩涂水洼经烈日曝晒,自然析出盐晶,取而食之,此为晒盐之雏形。史书虽少载,然《管子·地员》有云‘东海之盐’,未言必煮。前汉盐铁论争,亦有‘海滨广潟,盐田可晒’之议,只因当时堤坝、分池之法未精,未能推广耳。”
他竟引经据典!且引的是秦汉之前的典籍!这大大出乎了范永年和在场官员的预料!连水溶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这个史铮,竟还通晓古籍?
“其三,”史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亦是关键!晒盐之法,无需耗费一柴一木!只需择海滨平坦、日照充足、风力合宜之处,修筑梯级盐田!引海水入一级蒸发池,借日光风力自然蒸发浓缩;再引入二级结晶池,待盐晶析出!此法,一人之力,可管盐田百亩!日得净盐,何止千斤?!”
“千斤?!”一个年轻的户部郎中忍不住失声惊呼,“煮盐需壮劳力日夜看守灶火,十灶终日,得盐不过百斤!此等悬殊……”
“荒谬!”范永年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脸色因激动而涨红,“信口雌黄!无凭无据!你说千斤就千斤?你可知煮盐火候之难控?海水之咸淡?天气之影响?晒盐?风吹雨淋,鸟兽践踏,如何保证纯净?!粗盐入口,若有杂质,引发疫病,此等滔天罪责,你一个黄口小儿担待得起吗?!”他咄咄逼人,试图用责任和恐惧压倒史铮。
面对范永年的咆哮,史铮的眼神反而更加平静,那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淡然。他并未被激怒,只是微微抬手,示意那位失声惊呼的年轻郎中:“这位大人问得好,晒盐产量几何?范大人忧盐质纯净?史铮有数据奉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标尺,扫过范永年因激动而颤抖的手指,声音沉稳如山:“敢问范大人,大奉沿海,自胶东至闽越,适宜煮盐之滩涂几何?煮盐壮丁几何?每丁日产几何?每年因煮盐耗费之柴薪,折合银钱几何?盐价居高不下,私盐泛滥,朝廷岁入损失几何?”
一连串精准到刁钻的数据拷问,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让范永年噎住!他虽掌户部,但具体到如此细致的生产数据,又如何能脱口而出?他涨红着脸,嘴唇哆嗦着:“此…此乃户部机密!岂容你在此妄加揣测!”
“史铮无需揣测。”史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掌控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心神,“据史铮所知,仅胶州湾一地,适宜煮盐滩涂不足千顷,煮盐灶户三千余,壮丁近万!每丁日夜轮值,日产净盐不过十斤!年耗松柴、柞木等硬柴,逾百万担!折银近三十万两!而大奉官盐定价,每斤需百文以上!边远之地更甚!私盐横行,官盐壅滞,朝廷岁入盐税,仅占应得之六成!此等损耗,日积月累,何止千万?!”
每一个数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范永年和在场官员的心上!清晰!具体!首指要害!厅内一片死寂!连角落那位忠顺亲王的使者,也倏然睁开了眼睛,目光锐利如针!
“至于晒盐之利,”史铮的声音如同冰泉流淌,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无需壮丁日夜守灶!只需熟练盐工管理盐田!以胶州湾同地为例,若改筑梯级盐田,引海水晒之。一级蒸发池广纳海水,借日光风力自然浓缩;二级结晶池铺以青石板或细沙底,待卤水饱和,盐晶自然析出,刮取即可!此法,一人可管盐田二十亩!晴好之日,亩产净盐可达三百斤以上!胶州湾若得盐田五千顷,年得净盐何止亿万斤?!”
“且!”史铮的声音陡然加重,“晒盐之法,卤水经日晒风吹,杂质沉淀于池底,所得盐晶颗粒均匀,色白如雪!其纯净度,远超反复蒸煮、沾染铁锈柴灰之煮盐!入口只有天然咸鲜,绝无苦涩!范大人所忧杂质致病,纯属因循守旧、闭目塞听之臆测!若论纯净,晒盐,更胜煮盐!”
轰!
史铮最后这番关于盐质纯净的论断,如同最后一记惊雷,彻底炸蒙了范永年!他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手指颤抖地指着史铮:“你…你…妖言惑众!空口无凭!你…你拿什么证明?!”
“证明?”史铮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何需空口?王爷,”他转向主位上目光灼灼的水溶,拱手道,“史铮不才,愿献‘晒盐法’详图及胶州湾盐田改造策论一份!其中堤坝构筑、盐田分级、卤水浓度控制、晶盐刮取之法,乃至预估人力、产出、成本、利税,皆有详细数据支撑!若朝廷择一海滨小县试之,三月之内,成效立现!若产盐不足煮盐五倍,盐质不纯,史铮愿领欺君之罪,任凭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