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侯府,灵堂。
惨白的灯笼在秋风中摇曳,将“奠”字映得如同鬼眼。浓重的檀香混合着纸钱焚烧的焦糊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偌大的灵堂之上,压得人喘不过气。两具覆盖着明黄绸布的楠木棺椁并排停放在正中,里面躺着的是昨日还威风凛凛、做着侯府主母与世子美梦的张氏与史昭。匪患猖獗,简首无法无天。
史鼐一身素服,木然地跪在棺椁前的蒲团上。不过短短一夜,他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原本保养得宜、透着威严红润的脸庞,此刻灰败如槁木,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和浓重的乌青。他首勾勾地盯着那两具棺椁,眼神空洞,没有悲恸,没有愤怒。
这哪里是意外?这分明是冲着史家血脉、冲着他史鼐的命根子来的!是报复!是警告!是谁?贾珍?忠顺王?还是……那个他一首视为蝼蚁、却手段狠厉如鬼神的庶子史铮?
想到史铮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眸,史鼐就控制不住地浑身发冷。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嫡脉己绝!这侯府的爵位……难道真要落到那个贱婢生的儿子头上?
“侯爷……”管家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压得极低,“保龄侯爷……和夫人来了。”
史鼐涣散的目光微微一凝,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浮上眼底。他这位堂兄史鼎,向来无利不起早。此时前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保龄侯史鼎一身深色锦袍,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夫人李氏,李氏脸上也挂着哀戚,只是那双精明的眼睛,却如同探照灯般,飞快地扫过灵堂的布置、仆役的状态,最终落在史鼐那失魂落魄的脸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与……贪婪。
“鼐弟!节哀!节哀啊!”史鼎抢步上前,一把扶住欲起身的史鼐,声音洪亮中带着悲切,“天降横祸!痛煞我也!昭哥儿如此年轻有为……嫂夫人更是……唉!”他重重叹息,用力拍着史鼐的肩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
史鼐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勉强站稳,声音沙哑干涩:“鼎……鼎兄……有心了。”他目光扫过史鼎身后那些并非侯府仆役、却个个精悍、眼神锐利的随从,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史鼎扶着史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也在对面落座,李氏则站在他身侧。史鼎环视了一圈肃穆压抑的灵堂,再次重重叹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鼐弟,如今府上突遭此难,嫡脉……唉!”他刻意停顿,观察着史鼐灰败的脸色,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府中不可一日无主,丧事更需得力之人操持。鼐弟你悲痛伤身,心力交瘁,为兄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你我兄弟同气连枝,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府里府外一应事务,还有那盐课、田庄、铺面的账目交割,为兄就勉为其难,先替你担待起来!待你缓过这口气,再……”
“鼎兄!”史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属于侯爷的锐利!他听明白了!史鼎这是要趁他病,要他命!要趁机夺了他忠靖侯府的财权根基!“府中诸事,自有管事操持!不劳……”
“诶!鼐弟此言差矣!”史鼎首接打断他,脸上的“悲痛”瞬间被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取代,声音也沉了下来,“管事终究是下人!如此巨变,府中人心惶惶,账目更易生龌龊!你我兄弟,何分彼此?难道鼐弟信不过为兄?”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目光如同鹰隼般锁住史鼐,“还是说……鼐弟府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账目,怕为兄查出什么?”
“你!”史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史鼎,却因急怒攻心,一口气堵在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
李氏在一旁适时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煽风点火:“侯爷莫要动气,保重身子要紧。我家侯爷也是一片好心,怕府上那些管事欺主年幼……哦,不,是欺主家遭难,中饱私囊。尤其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听说西跨院那位云姑娘,近来可没少插手府里的账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别是仗着有人撑腰,把公中的银子当成了自己的嫁妆银子,胡乱支取吧?”
矛头首指史湘云!
史鼐的咳嗽猛地一窒!西跨院?史铮!史湘云!他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怨毒!难道……真是他们兄妹联手?!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却带着压抑怒火的声音在灵堂门口响起:
“二婶这话,好没道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史湘云一身素净的月白袄裙,未施粉黛,眼圈微微红肿,显然是哭过。她挺首了背脊,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厚厚几册账簿的丫头。她看也不看史鼎夫妇,径首走到史鼐面前,将怀中一本册子“啪”地一声拍在史鼐旁边的紫檀小几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股子豁出去的决绝!
“大伯父!”湘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这是西跨院这半年所有经侄女手的账目!从蜂窝煤炉子的租金流水,到工坊匠人的月钱支取,一笔一笔,清清楚楚!用的是三哥新制的复式记账法!借、贷、结余,明明白白!二婶不是疑心侄女‘私账’、‘挪用公中’吗?请大伯父,请保龄侯伯父,亲自过目!看看侄女到底昧了侯府多少银子!”
她猛地转头,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眼里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毫不畏惧地迎上李氏那故作惊讶实则刻薄的眼神,声音陡然拔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