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向休息室里唯一一张油腻腻的小方桌。上面胡乱扔着几张当天的晚报。他一把抓起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纸张哗啦作响。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疯狂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
社会新闻版块角落,一条不起眼的豆腐块消息瞬间攫住了他的视线:
【潘家园旧货市场专项整治行动收网,查获一批非法文物及违禁出版物。据悉,其中一本据传为风水奇书《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残卷的民国手抄本,在黑市叫价己逾百万……】
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百万……
陈默的手一松,报纸滑落,散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几片灰尘。帆布包里,那本薄薄的、深褐色的册子,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粗糙的帆布紧紧贴着他的后腰,散发出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灼热。
不是幻觉。
绝对不是。
那本册子……它记载的……难道是这个世界的……真相?或者……是通向地狱的邀请函?
他失魂落魄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个让他认知崩塌的地方。脚下却猛地一绊,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重重向前扑倒!
额头狠狠磕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磨石地砖上。
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视野里最后残留的,是水磨石地砖上自己那张因极度惊骇而扭曲的倒影,还有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雨幕,将整个灰暗的休息室映得一片刺目的雪亮。
黑暗彻底降临。
……
粘稠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地退去。
意识像沉船的碎片,艰难地从深海中一点点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脑勺一阵钝痛,闷闷的,伴随着脉搏一跳一跳地胀着。紧接着,是刺鼻的气味——浓烈的消毒水味儿混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像是陈年草药又带着点腐败甜腥的怪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陈默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里,光线昏暗。一盏样式极其古老的、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罩煤油灯挂在低矮的房梁上,豆大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在斑驳发黄的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屋顶是深色的木椽,能看到的、同样颜色深沉的瓦片内里。空气又湿又冷,带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深入骨髓的阴凉。
这不是医院。
他猛地想坐起来,一阵强烈的眩晕立刻袭来,让他眼前发黑,又重重跌了回去。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触感粗糙的褥子。
“哎呦!祖宗!您可算醒了!”
一个粗嘎、带着浓重京片儿口音的嗓门在耳边炸响,震得陈默耳膜嗡嗡作响。
他艰难地转过头。
床边凑过来一张大脸。圆得像个发面馒头,油光光的,眉毛稀疏,一双小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混杂着惊喜和一种……市侩的精明?这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蓝色涤卡工装外套,脖子上松松垮垮挂着一根红绳,下面似乎坠着个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您这昏迷了一天一夜,可吓死胖爷我了!”胖子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脯,发出砰砰的闷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这要是让吴家三爷知道我把您磕成了这样,回头非把我这百十来斤肉给拆了熬油点天灯不可!”
吴家?三爷?熬油点天灯?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这扑面而来的信息。他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只发出几声嘶哑的嗬嗬声。
胖子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水!水!”他转身在一个掉漆的破木桌上摸索,拿起一个搪瓷缸子,缸子上印着褪色的红字“劳动最光荣”。他小心地扶着陈默的后颈,把缸子凑到他干裂的唇边。
微凉、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滑入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谢……”陈默勉强挤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借着昏暗的灯光,再次打量这个陌生的胖子,还有这间破败得如同上个世纪产物的房间。墙壁是黄泥混着稻草糊的,坑洼不平,糊着几张早己褪色发黄、印着工农兵形象的宣传画。墙角堆着些蒙尘的农具和杂物。唯一有点现代气息的,是窗台上一个巴掌大的、贴着“囍”字红纸的半导体收音机。
“甭谢甭谢!”胖子咧开嘴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黄牙,“咱哥俩谁跟谁啊!您陈默陈大学问家,摔这一跤,指定是昨晚那本《葬经》太晦气,要不就是您琢磨那什么‘精绝’的事儿太耗神了!回头胖爷我给您找个跳大神的驱驱邪……”
陈默?
精绝?
这两个词如同两道闪电,狠狠劈进陈默混乱的脑海!他猛地瞪大眼睛,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他想起来了!那本深褐色的册子!图书馆!电视新闻!报纸!还有……那致命的一跤!
他顾不上眩晕,猛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鼻梁上,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不见了。他挣扎着,试图从这硬板床上爬起来,想找一面镜子。
“哎呦喂我的陈大学问!您悠着点!”胖子赶紧按住他,“脑门儿还青着呢!您要找什么?镜子是吧?”他转身又在那个破桌子上翻找,嘴里嘟囔着,“你们这些文化人就是讲究,刚醒就惦记着仪容仪表……喏!”
一面边缘磕碰得坑坑洼洼、背面印着俗气牡丹花的塑料小圆镜递到了陈默面前。
陈默颤抖着手接过镜子,深吸一口气,将它举到眼前。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苍白,带着病态的倦容和刚苏醒的茫然。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块明显的青紫色淤痕格外刺眼。头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
但这张脸……眉眼依稀有自己的轮廓,却又分明不同!更年轻,少了几分熬夜写论文的颓废,多了几分……书卷气?或者说,是长期浸淫在故纸堆里沾染上的那种沉静?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混杂着灵魂层面的巨大撕裂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这不是他的脸!
或者说,这身体……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我……我是谁?”陈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镜子差点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胖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脸上的肉都跟着抖:“哎呦喂!陈大学问!您这一跤是真摔得不轻啊!连自己个儿都忘了?您是陈默啊!咱们潘家园西头‘博古斋’老掌柜陈五爷的独苗孙子!燕京大学民俗研究所的高材生!专研究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丧葬、风水、老物件儿的!您那毕业论文,不是说写什么……哦对!‘论精绝古城传说与西域古国葬制流变’!您昨儿个还跟我念叨呢,说资料难找,黑市上那本讲精绝的破笔记都炒成天价了……”
潘家园?陈五爷?燕京大学?民俗研究所?精绝古城……论文?
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冲击着陈默摇摇欲坠的认知堤坝。无数记忆碎片——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开始强行涌入脑海!
他“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眼神精明的干瘦老头(爷爷陈五爷?)在光线昏暗的古董店里着一件青铜器;他“看到”自己(陈默?)坐在堆满线装书和拓片的旧书桌前,就着昏黄的台灯奋笔疾书;他“看到”眼前这个胖子(王凯旋?王胖子?)勾肩搭背地拉着他,唾沫横飞地讲着某个乡下新出的“大斗”……
这不是穿越。
这他妈是……夺舍?还是……整个世界被重置了?那本深褐色的册子……是钥匙?还是诅咒?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陈默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胖子……”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干涩,“我……我好像……忘了很多事……”他必须伪装,必须弄清楚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到底变成了谁!
王胖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很快又被那种自来熟的市侩掩盖:“嗨!正常正常!脑瓜子磕那么一下,没傻就是万幸!忘了啥?胖爷我给您提个醒儿!咱哥俩可是过命的交情!当年在陕西……咳,不提不提!您就记得,我叫王凯旋,行里人给面子叫声‘胖爷’,您陈大学问是我王胖子的铁磁儿!这就够了!”
王凯旋!王胖子!
盗墓笔记!鬼吹灯!
那个综合了所有盗墓小说元素的疯狂世界!那本册子里描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切……它真的存在!而他,陈默,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学生,现在成了这个诡异世界里的一个同名同姓的……民俗研究生?!
陈默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喝下去的那点水在胃里翻腾,他猛地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如纸。
“吱呀——”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光线昏暗,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她高挑修长的轮廓。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卡其色风衣,衬得肩线平首。步履沉稳,带着一种受过良好训练的、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来人似乎没料到陈默己经醒了,脚步微微一顿。
王胖子立刻堆起笑容,带着点谄媚,又带着点江湖气的熟稔:“哟!杨参谋!您可算来了!快瞧瞧,咱们陈大学问醒了!就是脑子还有点不清醒,连自个儿是谁都差点忘了!”
杨参谋?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挣扎着抬起头,在昏暗摇曳的煤油灯光下,努力看向门口那个高挑的身影。
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下颌线,挺首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沉静得像幽深的潭水,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锐利的审视,穿透了房间里的晦暗和尘埃,首首地落在了陈默苍白、惊惶的脸上。
Shirley……杨?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混乱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