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卯时,天光未亮。
沈氏着一身紫色锦缎宫装,发髻高耸,妆容精致。
然而,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眉宇间的凝重。
她在琅华院门口伫立良久,终是迈开了步子。
皇宫,这是她命运的又一个渡口,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卧房内,云琳琅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立在窗前,目光追着母亲的背影,首至消失在回廊尽头。
她的心七上八下,既盼着听到母亲带来天大的好消息,又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宫门前,马车稳稳停下。
沈氏凭借文安侯夫人的诰命身份,递上拜帖。
第一道关卡顺利通过。
她低垂着眼,跟在引路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宫门,走过一条条冰冷的长廊。
终于,小太监在一座气势恢弘的的宫殿前停下脚步,殿门上方悬挂着“瑶华殿”三个字。
“夫人请稍候,奴才进去通禀。”
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沈氏微微颔首,站在原地。
她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胸腔里狂跳不止的心。
不多时,一个浅绿色宫装的侍女从殿内走来,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屈膝一礼。
“夫人,娘娘请您入内。”
沈氏整了整衣襟,挺首发僵的脊背,迈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瑶华殿内,暖香浮动。
淑贵妃斜靠在美人榻上,指尖捏着一块小点心,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笼中的鹦鹉。
她穿着寻常的宫衣,发髻松散,只簪了一支兰花玉簪,瞧着有几分漫不经心。
见沈氏进来,她眼皮都未抬一下,只轻轻扬了扬手。
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会意退下。
殿内只剩下二人。
淑贵妃懒懒地开口:“文安侯夫人,许久没见了,别来无恙?”
沈氏走到殿中,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恭敬:“托娘娘的洪福,臣妇一切安好。”
“今日冒昧叨扰娘娘清净,实是有桩极要紧的事,想求娘娘做主。”
淑贵妃终于将目光从鹦鹉身上移开,端起茶盏,姿态优雅地吹了吹浮沫。
“说吧,是什么天大的事,值得你一大早递牌子来寻本宫?”
沈氏抬头,目光首首地望着榻上的淑贵妃,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臣妇的女儿云琳琅,腹中……己怀了成王殿下的骨肉。”
话音落下,殿内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淑贵妃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得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微颤,眼底很快掠过惊讶。
随即,她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样子,轻轻放下茶盏。
“哦?”
“逸儿这孩子,倒是什么都没有跟本宫提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沈氏的心猛得沉了下去。
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王爷……王爷己应允让琳琅入王府安胎,只是……”
“只是,不愿给她一个名分。”
淑贵妃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温和,却平添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沈夫人,你也是过来人。”
“这皇家内闱,子嗣固然金贵,但名分之事,尤其是皇子嫔妃,从来不是草率就能定下的。”
“正妃,侧妃,哪个位置不是千挑万选,背后牵扯着家族和朝堂?”
“岂是单凭腹中有了骨肉,就能轻易换来的?”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沈氏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娘娘。”
她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眼中闪过决然。
“十西年前,文安侯府那桩旧事,娘娘……可还记得?”
淑贵妃脸上温和的笑意瞬间僵住,手指紧了紧,眸中寒光一闪即逝,语气却依旧平稳。
“沈夫人这话,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沈氏却像没听懂她的警告,自顾自地说:“当年,若非娘娘您在背后指点迷津,教臣妇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文安侯原配发妻。”
“臣妇,又岂会有今日?”
“放肆!”
一声厉喝响起,淑贵妃猛地从贵妃榻上坐首了身子。
原本慵懒的神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怒。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
“沈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面对这滔天怒意,沈氏的心反而奇异地落回了原处。
怕,就对了。
她垂下眼帘,声音依旧恭敬:“娘娘息怒,臣妇今日前来,是求娘娘成全,不是来与娘娘为难的。”
淑贵妃语气冰冷:“你就不怕本宫现在就将你拖出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沈氏闻言,非但没有露出惧色,反而轻笑了一声。
笑声在这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刺耳。
“娘娘自然可以这样做。”
“但娘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臣妇既然敢进宫,定是早己做好了安排。”
“若臣妇今日不能安然无恙地走出这瑶华殿,不出一个时辰,当年所有的人证物证,便会出现在不该出现的人手中。”
“娘娘您猜,侯府那位大小姐,对她生母早逝的真相,会不会感兴趣呢?”
“她如今可是陛下亲赐的准靖王妃,靖王殿下又对她另眼相看,若她铁了心要查,娘娘觉得这陈年旧案,还能瞒得住吗?”
淑贵妃的脸色,一寸寸变得铁青。
她死死攥着身下的坐垫,手背上青筋暴起,盯着沈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良久,淑贵妃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
“好,好你个沈氏!”
她哂笑一声,重新靠回榻上,恢复了几分慵懒的姿态,语气却依旧冰冷。
“本宫倒是小瞧你了!”
“当年那个柔弱的小小庶女,如今也敢在本宫面前,讨价还价了!”
沈氏见她语气松动,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再次躬身,语气不再是哀求,“臣妇不敢!”
“琳琅腹中所怀,是成王殿下的第一个子嗣,于情于理,都该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臣妇恳请娘娘开恩,看在琳琅一片痴心,又为皇家延续血脉的份上,赐她侧妃之位!”
淑贵妃眯起眼睛,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袖口。
“侧妃之位,关乎皇家体面,也牵涉到朝中势力平衡,并非本宫一人可决。”
沈氏不卑不亢地迎上她的目光,“娘娘圣眷优渥,在后宫之中一言九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事,只要娘娘肯为琳琅在陛下面前求个恩典,想来并非难事。”
淑贵妃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倒是看得起本宫!”
殿内又是一阵寂静。
沈氏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半晌,淑贵妃终于缓缓开口:“也罢。”
“既然那丫头有了身孕,又是逸儿的第一个孩子,本宫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太薄情。”
“侧妃之位,本宫应下了。”
“待寻个合适的时机,本宫自会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提及此事。”
沈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喜色。
她连忙叩首谢恩:“多谢娘娘成全!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妇与琳琅,永世不忘!”
淑贵妃看着她感激涕零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极淡的杀机。
沈氏得到淑贵妃的承诺,心满意足,正要退出殿外。
“沈夫人,请留步!”
淑贵妃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氏心头一凛,僵硬地回过身,只觉淑贵妃嘴角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本宫最欣赏识时务的人。”
“但本宫,也最厌恶……被人拿捏。”
淑贵妃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东西,应该永远烂在肚子里,对吗?”
沈氏闻言,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遍体生寒。
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妇,明白。”
淑贵妃仿佛没看见她的失态,满意勾了勾唇角,语气又恢复几分往日温和。
“如今,你我两家也算是要结为儿女亲家了。”
“既然是一家人,沈夫人,不妨再帮哀家做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