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网吧"的招牌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蓝光。郑志强站在门口，手心渗出汗水。透过玻璃门，他能看见里面一排排笨重的显示器，几个年轻人正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你就是郑志强？"一个染着黄毛的年轻人推门出来，上下打量他，"王姐介绍的？"

郑志强点点头，下意识地整了整衬衫领子——这是他失业以来第一次穿正装。

"进来吧。"黄毛转身往里走，"我是小张，老板的表弟。"

网吧里充斥着泡面味、汗味和说不清的电子设备气味。二十多台电脑前坐满了人，大多是十几岁的少年，屏幕上清一色是游戏或聊天室界面。墙上贴着"每小时5元，包夜20元"的价目表，旁边是手写的"禁止浏览黄色网站"。

"主要工作就是看着机器，有问题重启一下。"小张领着郑志强穿过嘈杂的网吧，"客人要泡面饮料你就送过去，账记在本子上。"

郑志强皱眉："不是说网管吗？"他想象中的网管至少该有些技术含量。

"这就是网管啊！"小张笑了，"难不成你还想编程？"

角落里，一台电脑突然蓝屏，坐在前面的少年猛拍键盘："操！又死机了！老子马上要升级了！"

小张正要过去，郑志强抢先一步："我来。"

他熟练地按下Ctrl+Alt+Del，进入DOS界面，快速输入几行命令。几秒钟后，电脑恢复正常，游戏画面重新出现。

"卧槽！牛逼！"少年瞪大眼睛，"以前那些网管就会重启！"

小张也愣住了："你懂电脑？"

"学过一点。"郑志强轻描淡写地说，胸口却涌起一股久违的自信。

就这样，郑志强开始了他的网吧工作。第一天下来，他不仅修好了三台常出故障的电脑，还帮老板重新规划了网络布线，使网速快了一倍。下班时，老板亲自递给他一支烟："郑师傅，有你在真是捡到宝了！"

回家的路上，郑志强的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音像店时，里面正放着任贤齐的《我是一只鱼》："需要你，我是一只鱼..."他跟着哼起来，这是失业后第一次有心情唱歌。

推开门，周晓芸正在厨房炒菜。她穿着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额头上沾着汗珠。闻到饭菜香，郑志强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饿。

"怎么样？"周晓芸头也不回地问。

郑志强放下包："还行。"他顿了顿，忍不住补充，"修好了几台电脑，老板挺高兴的。"

周晓芸转过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我就知道你能行。"

这句简单的肯定让郑志强心头一暖。他想起以前在纺织厂，无论解决多复杂的技术问题，周晓芸都只是淡淡地"嗯"一声。现在一句"修电脑"却换来她真诚的赞美。

晚饭后，郑志强主动洗碗。周晓芸坐在桌前复习会计课，不时偷瞄他一眼。郑志强洗碗的姿势很笨拙，水溅得到处都是，但他做得异常认真。

"明天我休息。"郑志强擦着手走过来，"想去趟书店。"

"买电脑书？"

"嗯。"郑志强点头，"网吧有几台机器可以好好利用...我想学学网页设计。"

周晓芸合上教材："听说现在做网页很赚钱？"

"一个简单的企业网页能收两三千。"郑志强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果学得好..."

他没有说完，但周晓芸懂他的意思。如果学得好，或许能改变他们现在的处境。这是郑志强失业后第一次谈起"未来"，而不是仅仅想着"熬过去"。

第二天，郑志强去了新华书店，用半个月工资买了几本网页设计和编程的书。下午，他早早去了网吧——虽然今天休息，但他迫不及待想实践书里的内容。

网吧白天人不多，郑志强选了角落的一台电脑，开始按照书上的教程学习HTML。时间飞逝，等他抬头时，天己经黑了。屏幕上是一个简陋的网页，上面写着"郑志强个人主页"，下面有几行链接。

"这是什么？"小张不知何时站在身后，好奇地问。

"个人主页。"郑志强解释，"放在网上，全世界都能看到。"

"卧槽！这么牛逼？"小张夸张地叫道，"能放吗？"

郑志强哭笑不得："不能。但可以放照片、文章，或者...做广告。"

"广告？"小张眼睛一亮，"老板正愁不知道怎么宣传呢！你能给咱网吧做个网页不？"

就这样，郑志强接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网页设计"订单"——为"新世纪网吧"制作宣传网页，报酬是免费上网时间和200元现金。

晚上回到家，郑志强兴奋地向周晓芸讲述这个好消息。周晓芸正在整理"丽人坊"的账目，闻言抬起头："真的？两百块？"

"嗯！"郑志强像个拿到奖状的孩子，"老板说如果效果好，还介绍别的生意给我。"

周晓芸笑了，这是郑志强失业后她第一次由衷地为他高兴。她想起林晓梅说过的话："男人就像弹簧，压得越低，弹得越高。"现在看来，郑志强似乎正在"弹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郑志强白天在网吧做杂务，晚上则埋头设计网页。他很快发现，比起纺织厂的机械设备，电脑世界更让他着迷。这里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没有钱厂长的刁难，只要输入正确的代码，就能得到预期的结果——这种纯粹的因果关系让他感到安心。

一周后，"新世纪网吧"的网页上线了。简陋的页面上有网吧照片、价目表和地址，最下面是滚动的文字："最新游戏《星际争霸》己安装！"老板高兴地多给了他一百元，还请他喝了瓶啤酒。

"郑师傅，有朋友问谁做的网页呢！"老板拍着他的肩膀，"又给你揽了两单生意！"

郑志强的"副业"就这样开始了。白天是端茶倒水的网管，晚上则是网页设计师。他用网吧的扫描仪把名片扫进电脑，印上"网页设计，物美价廉"的字样，放在柜台任人取用。

周晓芸的工作也渐入佳境。"丽人坊"的账目在她的整理下变得井井有条，王丽甚至让她负责一些简单的税务申报。月底发工资时，王丽塞给她一个红包："奖金！以后你就是我们店的财务主管了！"

回家的公交车上，周晓芸数了数红包里的钱——整整两百元。加上基本工资，这个月她挣了七百元，比郑志强在纺织厂时还多。一种奇怪的成就感涌上心头。她不再是依附于丈夫的"郑太太"，而是能独当一面的"周会计"。

周六下午，周晓芸提前下班，决定去网吧看看郑志强。她从未去过网吧，对这个90年代末的新鲜事物充满好奇。

推开"新世纪网吧"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嘈杂的人声和刺鼻的烟味。几个少年围在一台电脑前大呼小叫，屏幕上是什么血腥的游戏画面。周晓芸皱皱眉，目光搜寻着郑志强的身影。

角落里，郑志强正俯身在一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比平时乱，但眼神专注而明亮。周晓芸站在远处，突然发现这个侧影如此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全神贯注的专注神情，熟悉的是那种解决问题的执着，就像五年前他追求她时一样。

"老板娘？"小张的声音吓了周晓芸一跳，"找郑哥？"

周晓芸点点头。小张扯着嗓子喊："郑哥！你媳妇来了！"

郑志强猛地抬头，看见周晓芸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你怎么来了？"

"路过。"周晓芸轻声说，"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

郑志强领她到自己的"工作站"——角落里的两台电脑，一台用于工作，一台用于学习。屏幕上是一个半成品的网页，色彩鲜艳但布局混乱。

"这是给服装店做的。"郑志强有些不好意思，"还在学..."

周晓芸看着那些跳动的色块和文字，虽然看不懂，但能感受到郑志强的用心。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王丽说她们店也想做个网页。"

"真的？"郑志强眼睛一亮，"我给她打折！"

离开网吧时，周晓芸的心情复杂而微妙。她看到郑志强在另一个世界里如鱼得水，那个世界与她毫无交集，却让他重新找回了自信和活力。这种认知既让她欣慰，又隐隐有些失落。

晚上，郑志强比平时回来得晚。周晓芸己经做好了饭——这是她第一次为郑志强做饭等他下班，角色似乎完全对调了。

"有个发现。"吃饭时，郑志强突然压低声音，"我在网吧电脑里发现了些东西。"

周晓芸放下筷子："什么？"

"有人用网吧电脑登录过纺织厂的系统。"郑志强神色凝重，"我恢复了一些缓存文件，发现是修改账目的记录。"

周晓芸倒吸一口冷气："钱卫国？"

"不确定。"郑志强摇头，"但时间就在我们查账后的第二天。"

周晓芸的胃一阵绞痛。看来钱卫国和胡丽并没有放过他们，只是换了更隐蔽的方式。

"要告诉张科长吗？"她问。

郑志强沉思片刻："再等等。我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那晚，两人都辗转难眠。周晓芸听着郑志强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她想起网吧里那个专注工作的郑志强，想起他谈起网页设计时发亮的眼睛，突然意识到，或许这次危机正是转机——把郑志强从那个压抑的纺织厂解放出来，让他有机会做真正擅长的事。

凌晨时分，郑志强突然翻身坐起："我想到了！"

"什么？"周晓芸迷迷糊糊地问。

"我可以做一个网站！专门接设计生意！"郑志强的声音在黑暗中充满兴奋，"有了网络，根本不需要看钱卫国那种人的脸色！"

周晓芸睡意全无。她想起夜校马老师说过的话："未来是互联网的时代。"或许，这也是他们的时代？

"需要多少钱？"她问，会计的本能让她首先想到成本。

"暂时用网吧的电脑就行。"郑志强计划着，"等攒够钱，咱们自己买一台..."

周晓芸在黑暗中微笑。这是郑志强第一次说"咱们"的未来规划，而不是"我"要如何。

"睡吧。"她轻声说，"明天还要上班。"

郑志强躺下来，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谢谢你，晓芸。"

"谢什么？"

"一切。"郑志强的声音有些哽咽，"特别是...没有放弃我。"

周晓芸没有抽回手。窗外，1999年的月亮静静悬挂，见证着这个不平凡的夜晚。明天，郑志强将继续他的网吧工作，她则要去"丽人坊"做账。日子看似平常，却又充满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