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芸第三次穿上那件藕荷色露背裙时，己经不那么羞耻了。这是她在"丽人坊"工作的第十天，脚上的水泡结了痂，又被新水泡取代。王丽说周三和周五都要穿这件裙子当活模特，因为"男人就吃这套"。

七月的太阳毒辣辣的，周晓芸站在店门口，感觉后背的皮肤被晒得发烫。汗水顺着脊椎流下，在裙子的低腰处留下一片深色痕迹。路过的人不时投来打量的目光，有个骑摩托的小青年甚至故意绕回来看了两遍。

"晓芸！"

熟悉的声音让周晓芸浑身一僵。林晓梅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裤，站在马路对面冲她挥手，脸上写满了震惊。

周晓芸下意识地想躲，但己经来不及了。林晓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眼睛瞪得溜圆："你这是...在干嘛？"

"工作。"周晓芸低声说，感觉脸颊烧得厉害。

林晓梅上下打量她，目光在那件暴露的裙子上停留了好几秒："王丽让你穿成这样？"

"进来看看吧。"周晓芸转移话题，"今天新款打八折。"

林晓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跟着进了店。王丽正在柜台后算账，看见林晓梅立刻堆起笑脸："随便看看，都是香港最新款！"

"王老板，"林晓梅首接了当，"我和晓芸是发小。你这...不太合适吧？"她指了指周晓芸的裙子。

王丽的笑脸立刻垮了下来："怎么不合适了？现在做生意都这样！"她转向周晓芸，"你要是不愿意干，现在就可以走人！"

周晓芸的手指绞在一起："晓梅，我..."

"算了。"林晓梅摆摆手，从包里掏出一张传单塞给周晓芸，"市里夜校招会计班学员，我觉得挺适合你。考虑考虑。"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晓芸低头看传单："新世纪夜校会计培训班，学期三个月，学费280元..."她的心跳加快了。这正是她需要的！

"发什么呆？"王丽尖利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门口站着去！"

下午三点，店里来了个不速之客——钱厂长。他穿着笔挺的衬衫西裤，腋下夹着公文包，一进门就笑眯眯地环顾西周。

"钱厂长！"王丽立刻迎上去，声音甜得发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钱厂长摆摆手："路过，路过。"他的目光落在周晓芸身上，"晓芸啊，这身打扮...挺精神嘛。"

周晓芸僵硬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拉了拉裙摆。钱厂长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在她的肩膀和后背上舔来舔去。

"志强最近忙什么呢？"钱厂长随手翻看衣架上的衣服，"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厂里赶工吧。"周晓芸含糊地回答。

钱厂长突然凑近，压低声音："上次说的仓库统计员岗位还空着呢。你要是改变主意了..."他的手搭上周晓芸的腰，"随时可以找我。"

周晓芸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身后的展示架。几件衣服掉在地上，王丽立刻尖声叫道："周晓芸！"

"对不起，我..."周晓芸手忙脚乱地捡衣服，感觉钱厂长的目光仍黏在她身上。

"没关系，没关系。"钱厂长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毛手毛脚正常。"他递给周晓芸一张名片，"想通了给我打电话。"

周晓芸接过名片，指尖发颤。名片上除了办公室电话，还手写了一串数字，像是传呼机号码。

钱厂长刚走没多久，店里突然闯进几个穿制服的人。

"工商局的！"为首的中年男人亮出证件，"有人举报你们销售假冒伪劣商品，请配合检查！"

王丽的脸刷地白了："这...这从何说起啊？我们都是正规渠道进货！"

工商局的人己经开始翻箱倒柜，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检查标签。周晓芸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着王丽急得团团转。

"这件没有中文标识！"

"这件成分标注不实！"

"这件..."

不到半小时，柜台旁就堆了一摞"问题服装"。王丽面如死灰，一个劲地解释："这些是样品...不是卖的..."

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全部暂扣！罚款单下周会寄到店里。"他转向周晓芸，"你是店员？有健康证吗？就业证呢？"

周晓芸愣住了。下岗工人再就业哪有什么就业证？她求助地看向王丽，却发现老板娘的眼神变得异常冰冷。

"她不是我员工！"王丽突然指着周晓芸，"就是临时帮忙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晓芸如遭雷击："王姐..."

"行了，你被开除了！"王丽咬牙切齿地说，"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人！"

走出"丽人坊"，周晓芸的双腿像灌了铅。她拎着布包，里面装着那本《会计入门》和林晓梅给的夜校传单。七月的骄阳晒得人发晕，她却感觉浑身发冷。

工商局的人来得太巧了。钱厂长刚走，他们就来了。周晓芸想起钱厂长临走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胃里一阵翻腾。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市中心的广场。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新闻："今年上半年，我市下岗职工再就业率达到65%..."广场边的公告栏上贴满了招聘广告，周晓芸机械地一张张看过去，却发现要么要求年龄25岁以下，要么需要大专学历。

傍晚，周晓芸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推开门，一股饭菜香气扑面而来。郑志强正在厨房忙活，餐桌上摆着一盘西红柿炒蛋和一碟花生米。

"回来了？"郑志强头也不回，"洗手吃饭。"

周晓芸站在门口没动："我...我被开除了。"

郑志强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盛饭："先吃饭吧。"

饭桌上，两人沉默地扒着饭。周晓芸等着郑志强责备她，说他早就知道会这样，说她连站柜台都干不好...但郑志强只是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鸡蛋。

"工商局的人来得太突然了。"周晓芸终于忍不住开口，"钱厂长刚走，他们就..."

郑志强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钱卫国去找你了？"

周晓芸点点头，从包里掏出那张名片："他说仓库统计员的岗位还给我留着。"

郑志强盯着名片，脸色阴晴不定。突然，他抓起名片撕得粉碎："王八蛋！"

周晓芸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郑志强这样失控。

"他故意的。"郑志强咬牙切齿，"先让人查店，再逼你就范。"

周晓芸的心沉了下去："那王丽的店..."

"活该！"郑志强冷笑，"谁让她让你穿成那样站门口？"

周晓芸惊讶地看着丈夫。原来他知道？她以为他从不关心她每天穿什么、做什么。

"我...我想去夜校学会计。"周晓芸鼓起勇气拿出那张传单，"林晓梅推荐的。"

郑志强接过传单看了看，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我也报个班。"郑志强的语气轻松了些，"学计算机。厂里迟早要电脑化，先学着总没错。"

周晓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志强居然要和她一起上学？结婚五年来，他们几乎没有共同做过任何事，除了吃饭睡觉。

"学费..."周晓芸犹豫道。两百八对她现在不是小数目。

"我有。"郑志强简短地说，"明天就去报名。"

晚上，周晓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郑志强背对着她，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

周晓芸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从布包里拿出《会计入门》。她打开台灯，翻到昨晚看到的那页，开始抄写会计科目表。

"还不睡？"郑志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周晓芸吓了一跳，下意识合上书："马上。"

郑志强在她身边坐下，拿起那本书翻了翻："这么用功？"

"我...我想赶上进度。"周晓芸低声说，"夜校开课就能跟上了。"

郑志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今天的事...对不起。"

周晓芸愣住了。这是郑志强第一次为工作的事道歉。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他的声音很轻，"以后...不会了。"

周晓芸的鼻子一酸。她低下头，怕郑志强看见她泛红的眼眶。台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