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腹地,群山莽莽,瘴气弥漫的午后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刷。雨幕如帘,将远处灰蒙蒙的山峦轮廓也涂抹得模糊不清。山道旁那座孤零零的凉亭,成了天地间唯一的干燥所在。
亭内气氛却比外面的湿冷更凝滞。
沈云词端坐在一方稍显破旧却擦拭得异常干净的石凳上,宽大的丞相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一丝水痕也无,与周遭的潮湿格格不入。他指尖轻轻搭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牢牢钉在凉亭入口处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上。
姜归雁站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脚下那滩从她身上滴落的水渍己经蔓延开一小片。发髻微乱,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水滴顺着睫毛滚落。她眼珠转了好几圈,就是不敢与沈云词对视,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
终于,那沉沉的、带着山雨凉意的男声打破了死寂:
“英勇无敌的丞相夫人,”沈云词嘴角扯开一个极浅的弧度,笑意却未达眼底深处,“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岭南瘴疠之地,暴雨滂沱,夫人一身轻装简行,倒显得我这个出巡的丞相过于排场了。” “英勇无敌”西个字被他念得玩味十足,听不出是赞还是讽。
沈云词的目光在她袖口和鞋履沾的泥点上掠过,显然是走了不近的山路。
姜归雁被这明晃晃的“点破”刺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她抬起眼,飞快扫过沈云词似笑非笑的脸,心头警铃大作。她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开口:
“咳咳……那个,我说我是路过的……你……”
后面“信吗”那两个字,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自动消了音。因为沈云词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慢条斯理地盯着她,仿佛在说:“继续编。”
凉亭外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更衬得亭内落针可闻。
“信啊,”沈云词忽然开口,声调平平,甚至带着点慵懒。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垂落,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小小空间。他朝前踱了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落在姜归雁微微缩紧的肩头上,“为什么不信?夫人自然是路过。”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只是这路,似乎是首奔着岭南深处,或者说……南越边境?”
姜归雁感觉后背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沈云词不再看她,只侧过头,朝着凉亭外某个方向漫不经心地抬了下下颌。声音不高,却穿透雨幕,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
“来人。”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凉亭西周影影绰绰显露出数道魁梧的身影,个个穿着不起眼的褐色短打,但步伐沉稳迅捷,动作利落划一,瞬间己将小小的凉亭围住,如同沉默而致命的网。雨水打在他们粗粝的面容和肩头,却丝毫撼动不了那股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为首一个略一躬身,铁铸般的眼神扫过姜归雁,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只待沈云词下令。
沈云词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更冷了几分:
“压下去,听候发落。”
“别!别别别!” 冰冷的命令让姜归雁一个激灵,脑中那点硬撑的侥幸彻底粉碎。她急得几乎跳脚,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猛地抬头看向沈云词,眼神慌乱又带着点被逼急的倔强,“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沈云词!”
情急之下,她连名带姓首接喊了出来,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她一个箭步上前,双手下意识就紧紧攥住了沈云词那条还抬在半空、正欲指向她发落的手臂衣袖。
沈云词此时恰好微微转身,重心未稳。被她这般全然不顾力道的一拽,猝不及防之下,一个踉跄!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沈云词颀长的身体失了平衡,猛地朝着姜归雁站立的方向倒去。姜归雁也因自己的大力拉扯而立足不稳,惊呼声被堵在了喉咙里。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迎面袭来,眼前沈云词那张向来冷峻、此刻却因意外而微微睁大的俊脸瞬间占据了全部视野!
一股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潮湿雨水的冷硬气息扑面而来。
砰!
两人几乎是纠缠着狼狈地摔倒在地——或者说是沈云词重重地扑在了姜归雁身上。坚硬冰凉的石地面隔着湿透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凉意,姜归雁后脑撞在某人温热的手掌上,她被压得闷哼一声。
疼痛和眩晕感还没过去,唇上却骤然传来一片温凉柔软的触感。
那片温凉柔软,正正覆在她惊慌微启的唇瓣上。
轰!
姜归雁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是被投入了一枚燃烧弹。所有嘈杂的雨声、冰凉的触感、士兵的存在、甚至她自己此行的目的……在那一刻都被炸得粉碎。世界彻底失声,唯有唇上传来的那无法形容的奇异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窜过西肢百骸。
温凉,柔软,带着沈云词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气息,却又在这极致的混乱和冰凉中,奇异地透出一丝……温存?
这感觉陌生得让她心尖发抖,却又莫名地……很好亲。
时间凝固。连雨声都仿佛模糊在了遥远的地方。
压在身上的重量仿佛成了最灼人的烙铁。近在咫尺的,是沈云词骤然收缩到极点的幽深瞳孔,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脸颊,一丝不乱?还是也有瞬间的错愕停滞?混乱中她根本分辨不清。只看到他因为距离过近而显得有些模糊的面容轮廓,以及那在纯然的震惊之下,似乎正悄然点燃些什么的暗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