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词眼底的业火几乎要将满室水汽蒸干，那几份染血的密件在他手中仿佛发出滋滋作响的声音。空气凝固，只余下重伤刺客压抑的喘息和角落里姜归雁细碎的、几不可闻的抽气声——肩头的伤口被粗布衣裳摩擦，细微的痛楚在紧绷的神经下被放大。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的烙铁，死死锁在姜归雁脸上，无声地逼问。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在沈云词几乎要碾碎手中罪证的边缘——

姜归雁抬起头。

她没有躲避那几乎要焚烧一切的视线，反而扬起一个极其突兀、极其尖锐的笑容。那笑容弧度很大，却冰冷得如同腊月屋檐下倒挂的冰棱，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深深的讽刺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带着一种疲惫的凉薄，“相爷这副要吃人的样子做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肩伤和伪装显得有些干涩，但并不影响其力透纸背的讥讽。她目光扫过他紧攥着的密件，最终落在他几乎喷火的双眼上，笑意更深也更冷了三分。

“这不是…没把你怎么样吗？”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渣的小刀，狠狠刮过凝固的空气。“我拿命换来的东西，还没送到柳阎王手里，倒先被你搜了去。相爷手底下的人，效率…当真不错。”

她刻意曲解，将沈云词震怒的关键模糊掉，只强调自己冒死带回证据却被误解的“委屈”。但这句话在她心中激起的惊涛骇浪，只有她自己知晓：

赌！现在只能赌！赌在他沈云词眼里，她姜归雁还有他必须利用的价值！赌他扳倒柳文修、夺回军粮、清洗岭南这盘棋里，我这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还没到弃子的时候！

柳文修！你好毒的计算！ 她心中惊涛骇浪，无声咒骂几乎要将肺腑撕碎。截杀了向太子旧部传讯之人，抢了那封要命的密令，故意栽在我探查矿坑的线路上！再用这重伤的白痴当投名状，把我和证据一并塞给沈云词！你拿我和这封要命的信当投靠沈云词的‘敲门砖’！你是把我当成双方都嫌烫手却又舍不得丢的炭火，两头通吃，榨干我最后一丝价值！好一个一石多鸟！

沈云词的瞳孔在那极其讽刺的笑容下猛地收缩了一下。“没把你怎么样？”这轻飘飘的五个字，配上她肩头刺目的殷红和那淬毒冰棱般的眼神，简首是对他瞬间崩塌的理智和心头那份莫名刺痛的极致嘲讽。

她还在狡辩？还在避重就轻？还是……这里面真的隐藏着他尚未看透的局？

他捏着密信的手指关节己经用力到发白，那“沈危”、“旧主密令”的字眼像毒针一样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他蹲着的姿势并未改变，那股笼罩全身的、择人而噬般的暴戾气息却像被投入了一颗顽石的熔岩湖，虽未平息，却因巨大的阻力和未知而剧烈翻腾起来。

他没有放过姜归雁眼底深处那丝一闪而过的疲惫、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一丝被他捕捉到的、刻意流露给他看的嘲弄。

她在挑衅。

地上的黑衣刺客因剧痛昏沉，此刻似乎感知到气氛的诡异变化，挣扎着抬起血迹斑斑的脸，望向姜归雁，眼神复杂难辨，有惊疑，有愧疚，似乎还掺杂着某种……确认？他喉头再次滚动，嘶哑地挤出一个不成调的音，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一股更猛的剧痛淹没。

沈云词冰冷的目光瞬间从姜归雁脸上转向这个半死的闯入者。所有的线索，柳文修的阴狠布局，军粮的下落，姜归雁身上的谜团与利用价值，还有这封不知真假、指向她前朝身份的密信……都像一团乱麻塞在他脑中。

空气中硫磺与血腥的混合气味，此刻混合着无声的硝烟。沈云词的眼神在冰与火之间反复淬炼，最终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墨潭。

他没有立刻质问那封密信，也没有戳破姜归雁避重就轻的表演。他缓缓地、极其危险地首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将那摞染血的、足以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的密件，一张张叠好，塞入自己贴身的衣襟之内，血迹不可避免地蹭在他的里衣上，带来一片温热的黏腻。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姜归雁身上，那眼神里的毁灭性风暴似乎暂时被一层寒冰覆盖，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审慎的权衡。

“来人！”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低沉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死寂，“传令王统领！立刻调集精锐，目标——军仓北废矿坑西区！以搜查逃遁刺客为名，封锁所有出入口，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重伤的黑衣人和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姜归雁，冰冷的下颌线条绷紧：“把这个人，压到密室。”并未提及姜归雁，也就是阿桂。

他用行动给出了答案——不管那密信真假，不管她是谁的棋子，在他彻底掌控局面之前，她的命拴在这份血证上！

姜归雁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肩头的痛楚依旧尖锐，但心中紧绷到极致的弦，随着沈云词的命令，终于微微松了一丝缝隙。

赌赢了第一步。 她牙根紧咬，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地狱路。柳文修不会坐以待毙，那批粮草…是点燃一切的火药桶。而我…依旧是他眼中那颗裹着毒糖的棋子。

她知道，沈云词并非信她，只是信她“有用”，信这场大局中她暂时死不得。她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被侍卫拖走的黑衣男子身上那破碎的衣襟——那上面沾染的，除了他自己的血，还有来自矿坑深处、混着铁锈和泥土气息的尘埃——那是粮仓的气息，也是她绝境中唯一的生路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