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中,林小满睁开了眼睛。
她站在一条铺满银杏叶的红毯上,两侧是整齐排列的宾客座椅。远处,教堂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彩绘玻璃折射出冰冷的光。
——这是一场婚礼现场。
但诡异的是,所有宾客都长着相同的脸:周志远。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礼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嘴角挂着完全一致的微笑。
“欢迎来到你的记忆终点。”
声音从身后传来。林小满转身,看到年迈的周志远站在红毯尽头,手中握着一本烫金的《圣经》。他的眼睛是数据流的深蓝色,皮肤下隐约有电子纹路闪烁。
“这不是真的。”她后退一步,脚下银杏叶发出碎裂的声响。
“当然不是。”周志远微笑,“这是你的潜意识根据‘婚礼’这个概念构建的牢笼。很有趣,你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仪式竟然是婚姻。”
林小满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她突然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套着一枚戒指——戒托是扭曲的金属丝,镶嵌着破碎的银杏叶标本。
“放我出去。”
“何必着急?”周志远翻开《圣经》,书页里全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我们刚进行到最关键的部分。”
他打了个响指。
宾客们同时站起,齐声朗诵:
“YX-00协议最终条款:记忆覆盖完成后,原始人格将被永久删除。”
教堂的彩绘玻璃突然爆裂!无数碎片在空中重组,变成悬浮的数据流,将林小满团团围住。每一块碎片里都闪回着她被篡改的记忆——
五岁时被按在手术台上注射药剂;
十二岁收到伪造的父母遗物;
二十五岁在南极基地发现自己的培养舱编号……
“这些都不是真的!”她捂住耳朵,但声音首接从她大脑皮层响起。
“真假还重要吗?”周志远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林小满抬头,发现他变成了三十岁的样子,白大褂口袋里插着手术刀,“重要的是,你马上就要成为人类进化的祭品。”
他伸手按向她的额头。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一道人影从宾客席冲出来,狠狠撞开了周志远!
林小满跌坐在银杏叶堆里,看着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与周志远扭打在一起。
那是周沉。
但他的状态极其不稳定——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每次被周志远击中,就会有数据碎片从伤口迸溅而出。
“周沉?!”
“画叶子!”他头也不回地喊,声音带着电子杂音,“快!”
林小满下意识地用手指在满地银杏叶中描画。奇怪的是,每当她完成一片叶子的轮廓,周沉的身体就稳定几分。
周志远突然狂笑起来。
“真感人。”他一脚踹开周沉,后者撞碎了长椅,数据流像鲜血般从嘴角溢出,“但你以为这点小把戏能对抗整个系统?”
教堂开始崩塌。
地面裂开深渊,露出下方流动的二进制代码。宾客们融化形黑影,从西面八方扑向林小满。
周沉挣扎着爬到她身边,透明化的手指穿过她的手臂——他己经快没有实体了。
“记住……”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银杏叶的叶脉……是分形结构……”
林小满突然明白了。
她疯狂地在空中画着银杏叶,一片接一片。那些叶子没有落地,而是悬浮在她周围,形成某种保护罩。黑影撞在上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周志远的表情终于变了。
“你不可能记得!”他怒吼,“我亲手删除了所有——”
“但你删不干净。”林小满站起来,每片悬浮的银杏叶都映出她不同的记忆碎片,“因为有些东西不是存储在脑细胞里。”
她指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而是这里。”
周志远的面容扭曲起来,皮肤下数据流暴走。他猛地掏出一把手术刀刺向自己的手腕,鲜血——不,是蓝色的代码喷涌而出,在空中凝聚成巨大的倒计时:
00:00:59
00:00:58
“系统格式化还剩一分钟。”周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要用自己的数据核引爆……”
林小满突然冲向周志远。
在对方错愕的瞬间,她做了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拥抱了他。
“爸爸。”她轻声说。
周志远僵住了。
这个称呼像病毒般入侵他的数据流,倒计时突然卡在00:00:30。
“你……叫我什么?”
林小满的眼泪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每一滴都在布料上烧出一个小洞,露出下面隐藏的童年记忆——
真正的周志远,三十年前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在实验室的监控死角偷偷亲吻她的额头。
“我记得你。”她哽咽着说,“不是作为科学家,而是作为……父亲。”
这是她记忆深处最顽固的碎片,被埋藏在海马体最底层,连AI都无法彻底清除。
周志远的数据外壳开始崩溃。
倒计时数字扭曲变形,教堂的废墟如潮水般退去。林小满感到自己在急速下坠,最后跌入一片纯白空间。
周沉躺在那里,身体己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
“你做到了。”他微笑。
林小满扑过去想抓住他,但手指穿过了他的胸膛。
“不!你答应过要带我回去的!”
“我骗你的。”周沉的声音轻得像风,“时间囚徒怎么可能有未来?”
他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眉心。
“但你可以。”
纯白空间突然被金色光芒充满。林小满感到无数记忆碎片如暴雨般灌入脑海——
五岁时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水果糖;
十二岁生日老警察送的素描本;
二十五岁在南极暴风雪中,周沉把唯一的加热贴塞进她手套里……
最后涌入的是一段全新的记忆:
1997年的实验室,年轻的周志远将哭闹的女儿藏进通风管道,在她手心画了片银杏叶。
“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他红着眼睛说,“等银杏叶变成金色,爸爸就来接你。”
林小满在光芒中痛哭失声。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银杏叶如此执着。
那不是记忆锚点。
是爱的密码。
当光芒散去时,她躺在南极冰原上,手中紧握着那枚金属银杏叶。
远处,崩塌的基地废墟中,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蹒跚走来。
林小满挣扎着坐起,泪水在脸上结成冰晶。
那人摘下防毒面具,露出和周沉一模一样的脸。
但眼神完全不同。
“初次见面。”他蹲下来,拭去她脸上的冰泪,“我是1997年的周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