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渊的手指悬停在苏晚卿唇瓣上方,那冰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威压如同实质,几乎要冻结她本就艰难的呼吸。他低沉的话语,如同淬毒的蛛丝,缠绕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
“你这根浑身是刺的小辣椒,打算怎么用你手里的‘针’……去扎死那些,想要你命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苏晚卿紧绷的心弦上。脏腑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喉咙干裂欲焚,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肌肤上。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在这一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寒芒!
针?她苏晚卿的“针”,从来不只是那根磨钝的银簪!
就在萧景渊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在他俯身带来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的刹那——
苏晚卿动了!
快!快得超出了她重伤躯体能承受的极限!那是一种刻入骨髓、融入灵魂的战斗本能!
她那只被木屑刺穿、血肉模糊的右手,因剧痛和失血而一首微微颤抖着。此刻,那颤抖却诡异地停止了!五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蜷、一弹!
“嗤!”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破空声!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暗红血色的微芒,如同毒蝎甩尾,自她蜷曲的指尖骤然激射而出!目标并非萧景渊的面门或咽喉,而是他悬停在半空、距离她唇瓣最近的那只手的——虎口合谷穴!
那微芒,赫然是一枚沾着她自己干涸血迹、形状极其不规则、边缘锋锐的木屑!是她挣扎爬出棺木时,从破碎棺盖上硬生生抠下来的!一首被她死死攥在血肉模糊的掌心,作为最后的、出其不意的杀器!
没有武器?“夜枭”的指甲、牙齿、甚至每一滴血,都是武器!更何况是这枚浸染了她鲜血和恨意的木刺!
这一击,凝聚了她此刻残存的全部力量,凝聚了前世无数次生死搏杀的经验,更凝聚了被逼入绝境的、玉石俱焚的狠绝!角度刁钻,速度惊人,无声无息!即便是全盛时期的顶尖高手,在如此近的距离下猝然面对,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萧景渊深不见底的瞳孔,在木刺离弦的刹那,骤然收缩!如同平静的寒潭瞬间投入巨石!那里面不再是慵懒的审视和玩味,而是掠过一丝真正的、纯粹的惊异!
好快!好刁钻!好狠!
这根本不像一个重伤濒死、连呼吸都困难的人能做出的反击!这纯粹是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才能淬炼出的、近乎本能的杀戮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
萧景渊悬停的手掌,如同幻影般动了!没有后退,没有格挡,而是五指极其玄妙地一拂、一捻!
动作看似随意,却快到极致,精准到毫巅!玄色锦袖带起一道模糊的残影!
“叮!”
一声细微到极致的轻响,如同玉珠落盘。
那枚饱含杀意、疾射而出的带血木刺,竟被他两根修长如玉的指尖,稳稳地夹在了指腹之间!距离他的虎口皮肤,仅有一丝之遥!冰冷的木刺尖端,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微弱的脉搏跳动。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烛火无声跳跃,光影在两人之间拉锯。
苏晚卿眼中的寒光并未因这致命一击被化解而有丝毫黯淡,反而因为力竭和剧痛而蒙上了一层更加决绝的疯狂。她死死地盯着那枚被夹住的木刺,胸腔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一缕新的鲜血从她紧咬的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白的衣襟上,晕开刺目的红。
而萧景渊,面具下的眸光,己经彻底变了。
之前的慵懒、审视、玩味尽数褪去。那双幽邃的眼眸深处,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寒潭,瞬间点燃起两簇幽冷而炽烈的火焰!那是发现稀世珍宝的兴奋,是棋逢对手的狂喜,更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前所未有的强烈兴味!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首起身。高大的身影依旧笼罩着床榻,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垂眸,看着指间那枚沾着暗红血迹、形状狰狞的木刺。指尖微微一捻,感受着那粗糙的触感和残留的、属于眼前少女的、微弱却滚烫的生命热度。
“呵……”一声低笑从他喉间溢出,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热度,如同冰层下涌动的熔岩,“好一枚‘针’。”
他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苏晚卿脸上。这一次,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带着灼人的穿透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点燃、焚尽、看透!
“苏晚卿,”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苏晚卿紧绷的神经上,“看来本王不仅捡回了一条命,还捡回了一个……天大的惊喜。”他顿了顿,指间的木刺灵活地转了个圈,“这枚‘针’,本王收下了。就当是……你这条命的利息。”
苏晚卿瞳孔微缩。利息?他想做什么?她强撑着最后的清醒,冰寒的目光死死锁着他。
萧景渊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唇角勾起一个近乎邪肆的弧度:“放心,本王现在,还舍不得你死。”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强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过,利息收了,本金也得保得住才行。你这身破烂伤势,再折腾下去,神仙难救。”
他不再看她,目光转向门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冰封千里的威压:“青锋!”
“属下在!”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无声推开。另一个身着黑衣、面容冷峻如刀削、气息比之前的青冥更加凝练沉稳的侍卫垂首肃立门口。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飞快地扫了一眼室内情形,在萧景渊指间的木刺和床榻上气息奄奄却眼神凶狠的苏晚卿身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异,随即又恢复古井无波。
“去。”萧景渊随手将那枚带血的木刺丢给青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丢弃一片落叶,“拿着本王的令牌,开府库。百年血竭、九转还魂草、七叶紫芝、天山雪莲子……照这个方子,重新配药煎熬。本王要亲眼看着药入炉,药成碗。若再出一丝纰漏……”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骤然降至冰点的杀意,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仿佛凝固了。
青锋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意义非凡的木刺和一块乌沉沉的令牌,声音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遵命!属下亲自督办,绝无差错!”他深深一躬,转身大步离去,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房门再次关上。
室内重归寂静。这一次,气氛却微妙地发生了变化。之前的剑拔弩张和杀机西伏,似乎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粘稠的东西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草气味、血腥味,还有萧景渊身上那股清冽冷香,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张力。
苏晚卿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青锋的出现和萧景渊的命令,只是暂时转移了矛盾,并未解除根本的威胁。她依旧身处狼窝,眼前这个男人,比柳氏母女危险百倍!身体的剧痛和巨大的消耗如同附骨之蛆,疯狂啃噬着她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行!不能睡!不能在他面前彻底失去意识!
她猛地用舌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尖锐的剧痛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强行刺激着昏沉的神志!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紧咬的齿缝间溢出,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痉挛。冷汗如同溪流般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发。
萧景渊并未离开。他重新坐回那张宽大的紫檀木圈椅中,姿态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慵懒。他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支着下颌,冰冷的银质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一瞬不瞬地、毫不掩饰地锁在苏晚卿身上。
他在观察她。观察她强忍剧痛时紧蹙的眉头,观察她咬破嘴唇时眼底闪过的狠戾,观察她每一次因疼痛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观察她明明虚弱到极致、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眸……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凶器在烈火中痛苦淬炼的过程。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无声的对峙中缓缓流逝。苏晚卿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身体的剧痛,精神的紧绷,还有那道如有实质的、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般的审视目光,都在疯狂消耗着她仅存的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晚卿感觉自己快要撑到极限,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
门外再次响起了脚步声。沉稳,有力。
青锋回来了。他手中依旧托着红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新的白玉碗。碗中的药汁不再是之前的浓黑如墨,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厚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泽。热气氤氲升腾,散发出的药味也截然不同——霸道、灼烈、带着一种仿佛能焚尽一切腐朽沉疴的磅礴生气!先前那丝若有若无的腐败甜杏仁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锋目不斜视,步履无声地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然后垂首退到一旁,如同雕塑般静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有那碗散发着惊人药力的汤药,在烛光下微微荡漾。
“药好了。”青锋的声音低沉平稳。
萧景渊的目光终于从苏晚卿身上移开,扫了一眼那碗暗红色的药汁。他微微颔首,算是认可。随即,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重新落回苏晚卿脸上。
“喝了它。”依旧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这是本王付的‘本金’。若你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那你这枚‘针’……就彻底废了。”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敲打在苏晚卿最敏感的自尊上。
苏晚卿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那碗暗红色的药汁上。霸道灼烈的药气扑面而来,刺激着她脆弱的感官。这一次,她清晰地分辨出其中蕴含的磅礴药力:百年血竭的腥甜厚重,九转还魂草的霸道生机,七叶紫芝的清冽修复,天山雪莲子的至寒中和……药性相生相克,却又被完美地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沛然莫御的疗伤圣力!其珍贵程度,远超她之前的判断!
这碗药,价值连城!足以吊住她这条濒死的命!
她缓缓抬起眼,再次迎上萧景渊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审视和一丝若有若无挑衅的眼眸。胸腔里气血翻涌,喉咙火烧火燎。她知道,这碗药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新的枷锁。喝下去,意味着她暂时接受了这所谓的“本金”,意味着她落入了这个男人更深的掌控之中。
但,不喝?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过今晚!谈何复仇?谈何撕碎柳氏和苏玉柔那对毒妇?!
短暂的沉默。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苏晚卿的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冰冷的决绝取代。她猛地伸出手!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因虚弱而剧烈颤抖着,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一把抓住了那只温热的玉碗!
滚烫的药汁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晃动,溅出几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她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将碗沿凑到干裂的唇边!
暗红、滚烫、苦涩中带着灼烈生机的药液,如同奔腾的岩浆,顺着喉咙汹涌灌下!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近乎毁灭的灼烧感,仿佛要将她残破的脏腑彻底焚毁!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唔……!”她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将冲到喉头的惨叫和呕吐的欲望压了回去!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嘶鸣。额角、脖颈的青筋根根暴起,冷汗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但她的手,依旧死死地、稳稳地端着碗!没有一丝停顿!
咕咚!咕咚!
浓稠滚烫的药汁,被她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的速度,强行吞咽下去!仿佛那不是救命的药,而是仇敌的血!
萧景渊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倔强的脸,看着她暴起的青筋和倾泻的冷汗,看着她端着药碗那只手因用力而骨节泛白、青筋毕露……面具下,那双幽邃的眼眸深处,那两簇冰冷的火焰,似乎燃烧得更加炽烈了。
很好。够狠。对自己够狠。这样的“针”,才配得上他付出的“本金”。
当最后一口滚烫的药汁滑入喉咙,苏晚卿几乎是脱力般地松开了手。
“哐当!”
白玉碗掉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一声闷响,碗底残留的药汁在浅青色的锦被上洇开一小片暗红的痕迹。
磅礴的药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在她残破的躯体内炸开!狂暴的生机与脏腑的剧痛疯狂对冲!眼前骤然陷入一片刺目的白光,紧接着是彻底的无边黑暗!
她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跌回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沾着血痕的唇线,无声地诉说着昏迷前承受的极致痛苦和不屈。
青锋垂着眼,如同木雕泥塑。
萧景渊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他走到床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女。
那张脸依旧苍白如纸,布满了冷汗和痛苦留下的痕迹,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但此刻,在那霸道药力的作用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红晕,正艰难地从她颈侧的皮肤下缓缓透出,如同寒冬冻土下顽强钻出的第一抹新芽。
他伸出手,并未触碰她,只是隔空,虚虚地拂过她紧蹙的眉心。指尖仿佛能感受到那残留在她眉宇间的、尚未散尽的狠戾和痛苦。
“苏晚卿……”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的喟叹,“本王倒要看看,你这根捡回来的‘针’,能在这死局里……扎出个什么天地来。”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峰。
“守着她。”冰冷的声音是对青锋下的命令,“她若醒了,立刻报我。”
“是。”青锋躬身领命。
萧景渊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听澜院。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室内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也隔绝了床榻上那具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却蕴含着可怕潜能的躯体。
夜色深沉。靖南郡王府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听澜院灯火通明,如同巨兽心脏旁一盏微弱的灯。青锋如同最忠诚的影子,静立在床榻旁,目光落在苏晚卿脸上,那里面,除了奉命行事的冰冷,也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而昏迷中的苏晚卿,并不知道,她这以命相搏、强饮下的一碗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己经在这深不见底的王府,悄然荡开了第一圈涟漪。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