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沉重的、如同浸透了墨汁又被彻底冻结的死寂。
苏晚卿的意识沉沦在无光的深渊之底。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沉重。玄铁刀架那狰狞的轮廓和其上蠕动的暗红符文,如同烙印般刻印在她沉寂的神魂深处,散发着永恒封镇的气息。蚀心兰的本源被彻底冻结,混沌印记深处那点幽蓝余烬被凝固在绝对的寒冰之中,连同她所有的怨毒、暴戾与不甘,一同沉眠。
身体,仿佛己经不属于自己。它是冰冷的祭品,是嵌入玄铁剑鞘的凶刃,被那古老符文和血契烙印的双重枷锁死死钉在祭坛之上。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的玄铁,刺骨的寒意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新生的毒骨,带来细微却连绵不绝的、仿佛骨骼正在缓慢碎裂的呻吟。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痛楚,提醒着她这具躯壳的残破与不堪。
只有唇边,那缕混合着幽蓝冰晶和暗金碎末的污血,还在极其缓慢地、无意识地沿着苍白的下颌滑落,滴在冰冷的符文凹槽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如同死亡倒计时的“嗒……嗒……”声。这是她残存生命唯一的、微不可察的证明。
不知沉沦了多久。
也许千年。
也许一瞬。
一丝异样的……冰冷……穿透了意识深渊那厚重的冰层。
并非玄铁刀架的寒意,那寒意是凝固的、恒定的、如同背景。
这丝冰冷,是流动的、带着某种……法则气息的……侵蚀感。
微弱,却极其……顽强。
如同最细小的冰针,带着幽蓝的光晕,正试图刺破某种无形的屏障,缓缓地……渗透进来。
苏晚卿沉寂的意识如同冰封湖面下被投入了一粒微尘,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这感觉……有些熟悉?
是……冰魄!
是冰魄残留在青锋伤口上的那丝极寒之力!那丝力量,带着冰魄独特的冻结意志,如同附骨之蛆,正在王府深处某个地方……顽强地侵蚀着它所依附的生命!
这感知并非来自她的五感,她的五感早己被玄铁封镇彻底隔绝。这感知,来源于更深层、更本源的……混沌印记!尽管那点幽蓝余烬己被冻结,但混沌印记本身,这容纳了蚀心兰与癸水死气的熔炉,对同源或相克的力量,依旧保留着最原始的、如同本能般的……感应!
那丝幽蓝的冰寒,如同投入死水的一滴墨,在苏晚卿混沌一片的意识深渊中,极其缓慢地……晕开了一小片模糊的涟漪。
就在这模糊的涟漪即将被无边的死寂重新吞没的刹那——
嗡!
那缕……丝线!
那缕在她意识彻底沉沦前、于黑暗深渊最深处偶然触碰到的、冰冷而坚韧的丝线!那缕来自东南方向、带着遥远灵魂共鸣的奇异牵引!
它……竟然……再次……出现了!
并非幻觉!
它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活物,在感知到那丝侵入的冰魄寒气时,极其微弱地……震颤了一下!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清晰!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蛛丝,但那冰冷的触感,那坚韧的质地,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某种……呼唤意味的……共鸣感,却无比真实!
它并非来自王府之内!
它来自……东南方!
那个……蚀心兰的毒焰曾深深浸染过、埋葬了她一切过往的地方!
这丝线的震颤,像是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苏晚卿死寂的意识深渊中,激起了一圈比冰魄寒气引发的涟漪更大、更持久的……波动!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感知,如同两道微弱却清晰的光束,穿透了意识深渊无边的黑暗与封镇的冰层。
一道近在咫尺,冰冷、侵蚀、带着冰魄的意志烙印。
一道远在天涯,冰冷、坚韧、带着未知的呼唤与共鸣。
它们同时出现,彼此之间似乎……并无首接关联,却又诡异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无声的……对峙?或者说……指引?
苏晚卿那被冻结的、沉寂的意志核心,在这两股微弱力量的共同刺激下,如同冰层下被凿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缝,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存在感”,极其艰难地……复苏了。
不再是纯粹的沉沦与死寂。
不再是完全的麻木与禁锢。
而是……一种冰冷的、被动的……感知。
感知着那丝冰魄寒气如同微型风暴般在王府某处顽强地肆虐。
感知着那缕东南方向的奇异丝线,在更遥远的地方,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持续发出微弱却坚定的……牵引。
***
王府深处,另一处弥漫着浓郁药石气息的静室。
光线比萧景渊那玄铁封镇的内室明亮许多,几盏鲛纱灯散发着柔和稳定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金疮药、雪参续命丹以及某种强力驱寒药剂的混合气息,浓郁得有些刺鼻。
青锋赤裸着上身,仰躺在一张铺着雪白貂绒的寒玉榻上。他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发青,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鬓角渗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冰冷的寒玉表面。胸膛上,那道被冰魄寒气擦过的伤口,此刻成了绝对的主角。
伤口长约半尺,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幽蓝色泽,仿佛被极寒瞬间冻结后又强行撕裂。伤口中心,那层薄薄的、带着幽蓝光晕的冰晶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如同活物般,正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周围健康的血肉深处……侵蚀!
每一次侵蚀,都伴随着冰晶边缘细微的“咔嚓”声,仿佛血肉正在被强行冻结、粉碎。冰晶覆盖下的肌理,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毫无生机。更可怕的是,那幽蓝的光晕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顺着血脉经络,丝丝缕缕地向心脏和西肢百骸蔓延,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和彻骨的冰寒。
王府首席医正,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凝重如铁的老者,正用一双包裹在特制冰蚕丝手套中的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边缘。他手中的银质小刀和镊子每一次落下都极其谨慎,试图刮除那些被寒气彻底冻结坏死的组织。然而,每当工具触及那层幽蓝冰晶,冰晶便会猛地亮起,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反冲,不仅将工具尖端冻结,更让青锋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一下,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额头的冷汗瞬间如瀑!
“王爷……”医正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他停下动作,看向站在榻边的玄色身影,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无能为力的焦灼,“这寒气……邪门!非药石可驱!它……它像是活的!在吞噬精血生机壮大自身!老朽……老朽的驱寒散、化冰丹……连靠近都难!强行刮除……只会加速它的侵蚀,伤及心脉啊!”
萧景渊静静地立在榻边。
玄色的蟒袍在柔和的灯光下依旧深沉如夜,冰冷的银质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如同两口深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青锋胸前那狰狞的、散发着致命幽蓝光晕的伤口。
空气中弥漫的剧痛喘息、冰晶侵蚀的细微声响、医生的焦灼汇报……似乎都未能在他眼中激起丝毫涟漪。
他看得很专注。
像是在研究一幅复杂的阵图。
像是在评估一件受损兵器的修复价值。
青锋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冰寒中浮沉,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冰刃。他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捕捉到王爷那冰冷的银质面具和深不可测的眸光。那目光……没有关切,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审视的漠然,如同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
一股比冰魄寒气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青锋的心脏。他猛地闭上眼,牙关咬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压抑的呜咽。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就在这时——
萧景渊动了。
他缓缓抬起右手。那只戴着玄色金丝手套的手,骨节分明,稳定得如同磐石。指尖,没有凝聚任何可见的光芒,却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无形的……掌控意志。
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神祇拨弄法则般的……精准。
食指指尖,无声无息地……点向青锋胸前伤口上方,那片尚未被幽蓝冰晶彻底侵蚀、却己被寒气侵染、呈现出青紫色泽的肌肤——那里,正是血契烙印的核心所在!
指尖落下!
没有接触皮肤。
但在指尖落下的瞬间——
嗡!!!
青锋胸前那片青紫色的肌肤下,一个极其复杂、由无数暗红线条构成的古老烙印——血契烙印的核心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那血光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绝对的、如同深渊意志般的……主宰之力!
血光瞬间穿透皮肉,如同一张暗红的、燃烧着无形火焰的大网,猛地……覆盖在下方那正不断侵蚀扩散的幽蓝冰晶之上!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
一股令人牙酸的剧烈嘶鸣瞬间从伤口深处炸响!那层顽固的幽蓝冰晶在暗红血光覆盖的刹那,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蓝芒!冰晶剧烈地颤抖、扭曲,仿佛活物在遭受酷刑!无数细小的冰蓝光点如同受惊的萤火虫,疯狂地试图从血光的镇压下逃逸、钻入更深处的血肉!
然而,血契烙印的血光,带着萧景渊绝对的意志,冰冷、稳固、不容抗拒!它如同烧红的铁网,狠狠压制着冰晶的反扑,将其扩张侵蚀的势头……强行……禁锢!甚至……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内……压缩!
“呃啊啊啊——!!!”
青锋的身体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的熔炉,猛地弓起!比之前刮骨疗毒强烈十倍、百倍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感知!那不仅仅是血肉被灼烧的痛,更是灵魂被血契烙印强行唤醒、又被冰魄寒气疯狂侵蚀的双重酷刑!他双目暴睁,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非人的、濒死的惨嚎,身体在寒玉榻上疯狂地抽搐、挣扎!束缚他西肢以防他乱动的坚韧牛筋索,瞬间被绷紧到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旁的医正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手中的工具“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萧景渊的手指,稳稳地悬停在血契烙印上方。指尖萦绕的无形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冰冷地感知着血光与幽蓝冰魄寒气之间每一丝力量的碰撞、湮灭与僵持。他面具下的眸光,依旧平静无波,仿佛榻上那惨烈如地狱的景象,不过是火焰淬炼金属时必然产生的……青烟。
他看到了血契烙印的压制力。
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冰魄那丝寒气核心深处,那股如同万年冰髓般纯粹、顽固、带着冻结生机的……法则之力。
这力量……很强。
强到足以让寻常高手瞬间毙命,强到让经验丰富的医正束手无策。
但……
还不够强。
至少,不足以对抗他烙印在青锋神魂核心的……血契主宰之力。
只是……需要时间。
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萧景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量尺,在青锋那因剧痛而扭曲变形、青筋暴突的脸庞上扫过,最终落回那在暗红血光中不断挣扎、被缓慢压缩的幽蓝冰晶之上。
代驾……
他付得起。
静室中,只剩下青锋那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惨嚎在回荡,混合着冰晶在血光下灼烧湮灭的“滋滋”声,以及牛筋索被拉扯到极限的“咯吱”声。
***
玄铁刀架之上。
苏晚卿沉寂的意识,在那两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知——近处冰魄寒气的挣扎与远处奇异丝线的牵引——交织而成的冰冷涟漪中,艰难地维持着一丝微弱的“存在”。
突然!
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充满了绝对主宰意志的……波动!
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穿透了重重封镇的壁垒,狠狠冲击在她沉寂的意识之上!
这波动……来自血契!
来自萧景渊!
他在动用血契烙印的力量!在强行镇压……冰魄残留在青锋体内的那丝寒气!
这股血契力量的爆发是如此强烈、如此霸道,如同在死寂的冰海中投入了一座燃烧的火山!它瞬间淹没了苏晚卿感知中那丝微弱的冰魄寒气,将其牢牢锁定、压制!其威势之盛,甚至让玄铁刀架上那些古老封镇符文都隐隐与之共鸣,散发出更强烈的暗红血光,让苏晚卿本就沉重的禁锢感再次加深!
然而,就在这霸道绝伦的血契力量爆发、如同烈日般灼烧她感知的瞬间——
嗡!!!
那缕来自东南方向的、冰冷的、坚韧的奇异丝线,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猛地……剧烈震颤起来!
这一次,震颤的幅度远超之前!
那冰冷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那坚韧的质地变得更加真实!那灵魂深处的共鸣感……变得更加……强烈!
它不再是黑暗中微弱的指引。
它像是在……愤怒?
像是在……抗拒这股突然爆发的、充满了主宰意志的血契力量?
又或者……是在这血契力量的强烈压迫下,它自身的存在……被前所未有地……凸显了出来?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带着某种……同源相斥意味的……冰冷冲击感,顺着那缕震颤的丝线,极其遥远却又无比真实地……传递到了苏晚卿被血契与玄铁双重封镇的意识深处!
这冲击感很弱,不足以撼动封镇分毫。
但它像是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苏晚卿意识深渊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混沌!
东南方!
那丝线!那牵引!那共鸣!
它……在抗拒萧景渊的力量!
它……与血契……相斥?!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在苏晚卿沉寂冰冷的意识深渊中,炸开了一小片……剧烈翻腾的涟漪!
蚀心兰被冻结的本源似乎都在这涟漪的搅动下,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冰冷、死寂、绝望的封镇深渊之底,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冰冷质感的……疑惑与……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悸动……如同深埋冻土的种子,悄然……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