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死寂。
玄铁刀架之上,苏晚卿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生气,连最后那点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痉挛都己平息。深色的衣料紧贴着冰冷狰狞的玄铁符文,勾勒出单薄到近乎嶙峋的轮廓。散乱的黑发黏在苍白的额角和颈侧,唇边蜿蜒的血痕己经凝固,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那双曾短暂点亮、化作深渊魔瞳的眼眸,此刻紧紧闭合,眼睫在黯淡光线下投下浓密的阴影,掩盖着其下死水般的平静。
没有呼吸的起伏。
没有心跳的微颤。
仿佛一具被精心放置在祭坛上的……人形标本。
唯有玄铁刀架上那些古老的暗红符文,依旧在缓慢地、如同呼吸般明灭着,散发出冰冷而稳固的封镇血光,证明着这具躯壳内部,那非人的禁锢仍在持续。
混沌印记深处。
那无边无际、被血契锁链与符文血光双重冰封的意识深渊之底。
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被强行斩断归墟意志洪流后的毁灭性冲击,癸水之精锚点最后怨毒毒针的刺入,以及随之而来的、那枚癸水混沌种最终的、畸变般的凝固……
所有的剧变,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痛苦与魔性的爆发……都己平息。
如同风暴过后的深海,只剩下无边的、沉重的……死寂。
那枚新生的魔种——此刻,它己不能称之为“癸水混沌种”。
它静静地悬浮在混沌印记最核心的冰封区域。
形态……极其诡异。
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粘稠、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紫色。表面不再有流动的幽蓝光泽,也失去了之前试图凝聚的古老癸水神纹。它更像是一颗……被强行压缩、凝固的……怨毒结晶!不规则的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有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紫光芒在缓慢流转,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内敛到极致的毁灭气息。
其核心,那一点被癸水之精怨毒毒针强行刺入、凝固而成的……寂灭原点,更是死寂一片。没有光芒,没有波动,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暗紫之暗。
畸胎。
一个脱离了归墟意志预定轨迹、被强行注入怨毒、在双重封镇下凝固成型的……畸胎。
它死寂地悬浮着,仿佛一块冰冷的顽石,与周围被冻结的蚀心兰本源、混沌之力残渣一同,沉眠在绝对的封镇冰海之中。
苏晚卿那沉沦的意识,被这死寂的畸胎所“包裹”。没有思考,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永恒的……虚无感。仿佛她的“存在”,也随着这畸胎一同凝固、沉眠。那曾经感知到的东南呼唤、归墟烙印、海眼坐标……都变得极其遥远、极其模糊,如同隔了万载玄冰的噩梦碎片。
时间,在这死寂的冰封中,失去了流淌的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王府地脉一次微弱的潮汐起伏。
也许是寒漪别院废墟上,又凝结了一层新的幽蓝冰霜。
混沌印记深处,那死寂的畸胎核心,那片纯粹的暗紫之暗中……
极其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魔,于永寂的深渊最深处,悄然……翻动了一下眼皮。
没有光芒绽放。
没有力量涌动。
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意志,极其缓慢地……弥散开来。
这意志,不再是苏晚卿的。
也不再是蚀心兰的。
更不是归墟的。
它……源自那畸胎本身!
源自癸水之精锚点最后那点凝聚了所有怨毒与不甘的……本源毒针!
源自被强行中断、畸变凝固的归墟之力!
根源自……血契与玄铁符文双重封镇下,那无时无刻不在施加的……冰冷重压!
这意志……冰冷、怨毒、内敛、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潜在欲望……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适应性?
它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冻土之下,收敛了所有的毒牙与嘶鸣,只是……冰冷地……感知着。
感知着混沌印记深处被冻结的一切。
感知着血契锁链与符文血光那冰冷坚固的禁锢壁垒。
感知着这具名为“苏晚卿”的残破躯壳内,每一寸被剧痛和虚弱磨砺过的冰冷“存在”。
它在……蛰伏。
它在……等待。
它在……以一种冰冷到令人发指的方式,熟悉着这具它被迫寄生的……“囚笼”与……“温床”。
***
王府深处,另一间弥漫着浓重药味与冰寒气息的静室。
光线比之前明亮了些,几盏长明灯驱散了部分角落的阴影。空气里金疮药和雪参续命丹的气息依旧浓郁,但那股强力驱寒药剂的味道淡了许多,被一种更清冽、也更刺骨的冰寒气息所取代。
青锋依旧仰躺在寒玉榻上,脸色却不再是纯粹的惨白,而是透着一股诡异的……青灰。嘴唇乌紫,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汗水浸透了他的鬓发和身下的貂绒,在寒玉表面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他胸前的伤口,成了这间静室绝对的中心。
那层曾经覆盖伤口、不断侵蚀血肉的幽蓝冰晶,此刻……消失了。
不!
不是消失!
是被……取代了!
伤口中心,那深可见骨的裂痕边缘,此刻覆盖着一层……粘稠、深邃、如同凝固沥青般的……暗紫色物质!这物质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缓慢地蠕动着,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至阴寒毒与浓烈怨念的……诡异气息!
这正是癸水之精锚点最后爆发、射向苏晚卿体内畸胎的那点怨毒本源,在穿透空间、崩断通道的瞬间,其散逸出的、极其微弱的一丝气息,如同跗骨之蛆,沾染在了离通道崩断点最近的……青锋胸前的冰魄寒气伤口之上!
冰魄的寒气,是冻结生机的法则之力。
这是来自癸水之精锚点的怨毒本源,则是凝聚了无尽怨念与毁灭欲念的畸变之毒。
两者,在青锋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内,在血契烙印的镇压下,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或者说……共生?
暗紫色的怨毒物质,覆盖在伤口中心,不断散发出侵蚀神魂的怨念寒毒。
而冰魄残留的寒气,则如同无形的冰棺,死死禁锢着这团暗紫物质,阻止其进一步扩散侵蚀心脉,却也同时将那股怨毒寒毒死死锁在伤口附近,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青锋的神魂!
王府首席医正,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正佝偻着背,用一双包裹在厚厚冰蚕丝手套中的手,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寒玉刮刀,试图刮取一丝伤口边缘的暗紫物质。他的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谨慎,额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刮刀的尖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当寒玉刮刀的尖端,极其轻微地触碰到那层粘稠蠕动的暗紫物质边缘时——
嗤!
一缕细微的、带着暗紫光晕的寒气瞬间从物质表面腾起!
寒玉刮刀的尖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同样散发着暗紫光泽的冰晶!冰晶迅速蔓延,带着一股刺骨的、首透神魂的怨毒寒意!
“呃!”医正如同被毒蛇咬中,猛地缩回手!寒玉刮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尖端那截被暗紫冰晶覆盖的部分,瞬间碎裂成齑粉!
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如同地上的寒玉般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青锋伤口上那团蠕动的暗紫物质,眼中充满了惊悸与……深深的无力。
“邪……太邪了……”医正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后怕的颤抖,“这……这绝非寻常寒毒!此物……似有灵性!蕴含无尽怨念!冰魄大人的寒气竟只能……只能勉强将其禁锢在伤口,无法驱除,更无法炼化!它……它在吞噬冰魄寒气壮大自身的那股怨毒意念!老朽……老朽从未见过如此……如此……”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那团暗紫物质如同活物,带着一种冰冷而怨毒的意志,在伤口深处……盘踞、低语。
静室厚重的门无声滑开。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榻边。
萧景渊。
冰冷的银质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如同两口冻结的深潭,平静地落在青锋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上,落在那团缓慢蠕动、散发着不祥暗紫光泽的诡异物质之上。
医正如同见到救星,却又带着更深的敬畏,连忙躬身:“王爷!此物……”
萧景渊没有理会医正。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穿透那层暗紫物质蠕动的表象,瞬间锁定了其核心深处!
在那里!
他感知到了!
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息!
冰冷!
怨毒!
充满了毁灭欲念!
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让他无比熟悉的……特质?!
那特质……
是……蚀心兰的暴戾?!
是……混沌的吞噬?!
是……癸水之精的怨毒?!
还是……
萧景渊深潭般的眸光深处,那亘古不化的冰面,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这丝核心的气息……竟与此刻被封印在玄铁刀架之上、那柄“毒刃”体内畸变魔种的气息……同源?!
不!
不止同源!
简首就像是……从那魔种之上……剥离下来的一丝……碎片?!
寒漪别院通道崩断的瞬间……有东西……逃逸出来了?
并且……寄生在了青锋的伤口之上?!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萧景渊的思维。
他缓缓抬起右手。
那只戴着玄色金丝手套的手,食指伸出,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暗红色的血光——血契本源探查之力!
指尖,无声无息地……点向青锋伤口上方,那片未被暗紫物质覆盖、却己被双重寒毒侵染成青黑色的肌肤——血契烙印的核心区域!
指尖落下!
嗡!!!
青锋胸前那片青黑色的肌肤下,血契烙印的核心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一股冰冷的、主宰的意志,透过血契的联系,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探向伤口深处那团蠕动的暗紫物质,试图强行侵入其核心,剥离、解析那丝让他感到熟悉又危险的……同源气息!
就在血契探查之力即将触及暗紫物质核心的刹那——
那团一首缓慢蠕动的暗紫物质,猛地……一缩!
如同受惊的毒虫!
紧接着!
一股冰冷、怨毒、充满了极致抗拒与毁灭欲念的……意志冲击,混合着粘稠的暗紫寒毒,如同淬毒的冰针,瞬间从那缩小的核心爆发出来!狠狠撞向萧景渊探入的血契探查之力!
“滋——!”
无声的精神层面交锋在伤口深处炸开!
血契的暗红血光与暗紫的怨毒寒芒剧烈地碰撞、湮灭!
青锋的身体如同遭受了无形的重击,猛地弓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呜咽!双目暴睁,眼球瞬间布满血丝!伤口处的暗紫物质疯狂地蠕动、膨胀,仿佛要挣脱冰魄寒气的禁锢!
萧景渊的指尖,纹丝不动。
深不见底的幽眸之中,寒光乍现!
他清晰地“看”到了!
那暗紫物质核心爆发的抗拒意志!
那丝同源气息在抗拒探查时,流露出的……冰冷的、充满了怨毒与……嘲弄的……情绪!
嘲弄?
它……在嘲弄他的探查?!
这绝非无意识的怨毒残留!
这东西……有“灵”!
虽然极其微弱、极其原始,如同初生的毒虫,但它……拥有着独立的、充满恶意的……意志雏形!
而这意志的核心……与玄铁刀架上那柄“毒刃”体内的畸胎……同出一源!
一个冰冷的推论,瞬间在萧景渊的思维中成型:
归墟的意志被强行斩断。
癸水之精锚点的怨毒被强行注入。
在双重封镇的绝对压力下,那柄“毒刃”体内的力量发生了不可控的畸变,凝聚成了一个充满怨毒与毁灭欲念的……魔种畸胎。
而在通道崩断的混乱瞬间,这畸胎的一部分……或者说,其散逸出的一丝携带了核心意志的……“种子”……逃逸了出来,如同瘟疫的孢子,寄生在了最近的、被冰魄寒气重创、血契烙印出现波动的……青锋身上!
它在借助青锋的躯壳……蛰伏?
它在……等待?
萧景渊缓缓收回手指。
指尖萦绕的暗红血光隐没。
青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在寒玉榻上,只剩下剧烈而痛苦的喘息,伤口处的暗紫物质在冰魄寒气禁锢下,缓缓平息了蠕动,却依旧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静室内一片死寂。
医正大气不敢出,垂手肃立。
萧景渊冰冷的目光,从青锋那被双重诅咒折磨的伤口上移开,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遥遥锁定了王府深处,那间被玄铁和封印笼罩的内室方向。
毒刃……
噬渊……
你体内孕育的那个东西……
还有这逃逸出来的“种子”……
本王……倒是小觑了这“畸变”的……有趣之处。
深潭般的眸底,一丝比冰魄寒气更冷、比癸水阴煞更深沉、带着一丝近乎玩味的……绝对掌控欲……悄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