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冰下暗流

玄铁刀架之上,死寂依旧。

苏晚卿的身体嵌在冰冷的符文凹槽中,如同一尊被岁月遗忘的祭品。凝固的暗紫色血痕在她苍白的下颌勾勒出凄厉的弧线,散乱的黑发如同枯死的藤蔓,缠绕着颈侧。眼睫紧闭,掩盖着其下那片被暗紫魔性浸染过的深渊。混沌印记深处,那枚暗紫色的畸胎魔种,如同沉眠的毒瘤,在血契锁链与符文血光的双重冰封下,死寂地盘踞着,唯有核心那点纯粹的暗紫之暗,似乎比周围的封镇更加……幽邃。

时间,在绝对的封镇中失去了刻度。

不知是王府地脉一次深沉的吐纳,还是更漏滑落了第几颗砂砾。

混沌印记深处,那死寂的畸胎核心,那片纯粹的暗紫之暗中……

极其极其微弱地……律动了一下。

如同深海之下,被万丈冰层覆盖的火山,于永恒的沉寂中,悄然……积蓄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热力。

没有光芒。

没有能量逸散。

甚至没有清晰的意志波动。

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纯粹到极致、仿佛源自存在本身本能的……“汲取”。

这汲取的目标,并非被封镇的力量残渣——那些早己被双重枷锁冻结得如同顽石。

也并非玄铁符文镇压时散逸的封镇气息——那些气息只会加深禁锢的冰层。

它汲取的……是“痛苦”。

是“禁锢”。

是这具名为“苏晚卿”的躯壳,在无休止的剧痛、虚弱、绝望与封镇重压下,于神魂最深处、意识最底层……被反复磨砺、沉淀下来的……一种冰冷的、纯粹的、近乎结晶化的……“存在”印记!

这种“存在”印记,饱含着被锁链撕裂的痛楚,饱含着力量被抽干的虚弱,饱含着自由被剥夺的绝望,更饱含着血契烙印灼烧神魂的屈辱!它是所有负面与痛苦的极致浓缩,是这具躯壳在绝对禁锢中唯一还能“证明”自己并非彻底虚无的东西。

此刻,这枚畸胎魔种,这被怨毒和畸变力量强行催生的异物,正以一种冰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极其缓慢、极其隐蔽地……汲取着这份由痛苦凝结的“存在”印记!

每一次微不可察的律动,都像是一根无形的、冰冷的吸管,刺入意识深渊那凝固的冰层深处,汲取着那沉淀在冰层最底部的、粘稠如墨的……痛苦结晶。

随着这汲取。

魔种核心那片纯粹的暗紫之暗,似乎……更加凝实了一分。

其表面那些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似乎……被某种粘稠的暗影,极其缓慢地……弥合了一丝。

它散发出的那种内敛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毁灭潜能的死寂气息,似乎……更加深沉、更加……稳固。

它在……用苏晚卿的痛苦与绝望……滋养自身!

它在……将这具躯壳经历的所有苦难,转化为自身畸变存在的……基石!

苏晚卿那沉沦的意识,被这冰冷的吸气所触动。没有反抗,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被彻底物化的……麻木。仿佛她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成为这枚畸胎魔种汲取养分的……土壤。

***

青锋所在的静室。

冰寒的气息混合着药味,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长明灯的光芒似乎也无法穿透那份源自伤口的诡异阴霾。

青锋躺在寒玉榻上,身体不再剧烈抽搐,却呈现出一种更令人不安的……僵首。脸色青灰中透着一股死气,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只有胸腔极其缓慢地起伏,证明着一丝顽强的生机尚存。汗水早己不再渗出,皮肤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带着暗紫光晕的冰晶,如同为他披上了一件不祥的殓衣。

他胸前的伤口,是绝对的恐怖之源。

那层粘稠蠕动、散发着怨毒寒气的暗紫色物质,此刻似乎……“平静”了许多。不再剧烈起伏,而是如同冷却的熔岩,呈现出一种半凝固的状态,牢牢覆盖在深可见骨的创面上。但其色泽,却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粘稠,仿佛凝固的污血。核心处那点让萧景渊感到熟悉又危险的“同源”气息,也如同冬眠的毒蛇,深深蛰伏,难以捕捉。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

医正佝偻着背,站在距离寒玉榻三步之外的地方,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一块浸透了烈酒的汗巾,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青锋的伤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悸。他不敢再靠近,更不敢尝试触碰。

就在刚才,他亲眼目睹了那暗紫物质边缘,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缕比发丝更细、几乎透明的……暗紫色……“丝线”!

那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带着一种冰冷的粘稠感,无视了覆盖在青锋皮肤表面的那层薄薄冰晶(那是冰魄寒气最后的禁锢),极其缓慢地……沿着青锋胸肋的肌肤纹理……向着心脏的方向……蔓延!

速度慢得令人窒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渗透力!

它像是在……扎根?

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这诡异的一幕,让医正遍体生寒,仿佛看到了死亡的触手,正无声无息地缠绕上这具年轻的生命。

“影枭大人……”医正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看向静室角落阴影中,那个如同雕像般伫立的玄色身影。

影枭没有回应。

他脸上覆盖着刻画扭曲水纹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死死锁定着青锋胸前伤口处那细微的变化,瞳孔深处布满了血丝,锐利之中更添了浓得化不开的凝重与……一丝冰冷的杀机!

作为壬字令的令主,他对水行之力、对阴煞寒毒的理解远超常人。他比医正更清晰地感知到,那缕缓慢蔓延的暗紫丝线,绝非简单的毒素扩散!

那是一种……侵蚀!

一种……更深层次、更本质的……寄生于……改造!

那丝线中蕴含的冰冷怨毒意志,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灵性”!它在主动地、有目的地……侵蚀青锋的生机,侵蚀冰魄寒气残留的禁锢,更在……极其缓慢地……试图触碰、缠绕……青锋神魂核心那枚属于壬字令的……本源水印!

它在……试探血契烙印的防御?

它在……寻找这具躯壳力量体系的……核心节点?

影枭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腰间悬挂的一柄无鞘短刃之上。那短刃通体幽蓝,如同深海寒冰雕琢,刃身布满了细密的壬水符文——壬字令秘传的破煞冰刃!

他在评估。

评估那暗紫物质的威胁等级。

评估自己出手强行剥离或摧毁它,会引发何种不可控的反噬。

更在评估……青锋这具被双重诅咒侵蚀的躯壳,是否还值得……付出更大的代价去挽救。

冰冷的杀意在影枭周身无声地弥漫。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在影枭指节微微发力,短刃即将出鞘半寸的刹那——

吱呀。

静室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没有脚步声。

没有气息波动。

只有一道冰冷、沉凝、如同深渊本身投下的……目光。

影枭按在短刃上的手瞬间松开,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极其自然地转向门口,头颅微垂,姿态恭敬,却又带着一种本能的戒备。医正更是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几乎将头埋进胸口。

萧景渊并未踏入静室。

他只是站在门外投下的阴影里,冰冷的银质面具遮掩了一切,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如同两口冻结万载的寒潭,平静地扫过室内。

目光掠过僵首濒死的青锋。

掠过其胸前那半凝固、散发着不祥暗紫光泽的伤口。

掠过医正那惊恐佝偻的背影。

最终……落在了影枭身上。

没有询问。

没有命令。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瞬间穿透了影枭的玄铁面具,穿透了他刻意维持的恭敬与戒备,精准无比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杀机与……评估。

影枭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威压瞬间笼罩全身,仿佛连思维都被冻结。他头颅垂得更低,按在短刃上的手彻底放松,垂在身侧。

萧景渊的目光并未在影枭身上过多停留,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青锋胸前那狰狞的伤口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停留得更久。

深潭般的眸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掌控一切的漠然。他像是在审视一件出现了瑕疵的工具,评估着其残存的价值与……可能带来的风险。

他清晰地“看”到了。

那缕正在缓慢蔓延的暗紫丝线。

感知到了丝线深处那冰冷的怨毒意志,以及那丝与玄铁刀架上那柄“毒刃”体内畸胎同源的……核心气息。

逃逸的“种子”……

在寄生……

在生长……

在……试图扎根于这具被血契烙印的躯壳……

有趣。

萧景渊的嘴角,在冰冷的银质面具下,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更像是一种……发现了新奇棋子的……玩味。

他没有再停留。

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无声地退去。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静室内所有的恐惧、杀机与绝望。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死寂的静室,僵首的青锋,惊恐的医正,以及……阴影中,影枭那双在面具后缓缓抬起、锐利依旧却更添了无比凝重与……一丝被洞悉了心思的冰冷的……鹰眸。

影枭的目光再次落回青锋胸前那缓慢蔓延的暗紫丝线上。

王爷那冰冷的玩味目光,如同烙印刻在他心头。

这具躯壳……

这团寄生的邪物……

王爷的态度……

是弃子?

还是……另有用处?

影枭缓缓松开了按在破煞冰刃上的手,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审视与……等待。

他不再试图出手。

只是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冷冷地注视着猎物伤口上,那正在缓慢编织的……死亡之网。

***

王府幽深的回廊。

玄色的蟒袍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

萧景渊步履沉稳,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踏在凝固的时光之上。冰冷的银质面具在廊下偶尔掠过的灯火映照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无情光泽。

他的意识深处,却并非一片冰封的漠然。

如同一面冰冷的棋盘,在他思维的深渊中无声展开。

棋盘的一端,是幽篁苑深处,玄铁刀架之上,那柄被双重封镇的“毒刃”——“噬渊”。其体内,那枚由归墟意志、癸水怨毒、蚀心兰暴戾与混沌之力在绝对压力下畸变而成的暗紫魔种,正死寂地盘踞,汲取着宿主的痛苦结晶,稳固着自身畸形的存在。那点核心的暗紫之暗,幽邃得如同通往异界的孔洞。

棋局的另一端,是静室寒玉榻上,濒临崩溃的青锋。其胸前伤口处,那团源自畸胎魔种逃逸“种子”的暗紫寄生体,正如同缓慢扩散的瘟疫,侵蚀着宿主的生机,试探着血契的壁垒,冰冷地编织着它的死亡之网。那缕蔓延的丝线,便是它无声的触角。

一枚是主体畸胎,深藏于最强的封镇囚笼,蛰伏于宿主的痛苦深渊。

一枚是逃逸种子,寄生在濒死的血契躯壳,于冰魄寒气的缝隙中悄然蔓延。

两者同源。

气息相连。

如同镜子的两面,映照着同一种冰冷而怨毒的……畸变本质。

萧景渊深潭般的眸底,那丝冰冷的玩味并未消散,反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深沉的涟漪。

弃之?

青锋的命,于他而言,不过草芥。那寄生的种子,纵然诡异,翻手亦可抹去。

留之?

那柄“毒刃”体内的畸胎魔种,在双重封镇下死寂蛰伏,如同深埋地底的毒火,难以窥测其真正动向。而这寄生于青锋体内的“种子”,如同暴露在外的根须,虽弱小,却提供了一个绝妙的……观测窗口!

透过这扇窗口。

他能更清晰地观测那畸变力量的侵蚀模式。

他能试探那冰冷怨毒意志的“灵性”极限。

他更能……以青锋这具血契躯壳为“饵”,去刺激、去撩拨……那深藏于玄铁刀架之下的……主体畸胎!

看看这同源的两者,是否会因此产生……有趣的……共鸣?

看看那蛰伏的魔种,面对这“分身”的挣扎与消亡,是否会……有所触动?

这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藤,在萧景渊绝对掌控的思维中悄然蔓延。

他缓缓停下脚步。

前方,回廊转折的阴影深处,便是通往幽篁苑的路径。玄铁刀架的冰冷气息,隔着重重庭院,依旧如同附骨之蛆般传来。

他没有转向幽篁苑。

冰冷的眸光,如同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再次遥遥锁定了静室的方向,锁定了寒玉榻上那具正在被暗紫丝线缓慢缠绕的躯壳。

一抹极其隐晦、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在银质面具下悄然勾勒。

棋局……

才刚刚开始。

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需要更多的……“观察”。

玄色的身影再次移动,却是向着王府深处,那间存放着刚刚炼化而成的、那滴蕴含着癸水精华、蚀心毒质与混沌之力的幽暗液体的……秘室方向。

寒漪别院的异动,东南归墟的觊觎,王府内部畸变魔种与寄生种子的悄然滋生……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而他,执棋的手,依旧……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