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易主之炉

冰冷的审视。

如同无形的寒流扫过残破的神殿废墟,空气仿佛被冻结,连那弥漫的、混合着神血与魔焰腥气的尘埃都凝滞在半空。那穿透玄铁面具的目光,落在萧景渊那具污秽、残破、生机几近断绝的躯壳上,没有丝毫怜悯,亦无半分属于“苏晚卿”的情绪波动。

有的,只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纯粹基于“存在”本身的冰冷评估。

一件兵器,在评估它曾栖身的熔炉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嗬……”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败风箱漏气的喘息,从萧景渊沾满污血的喉咙深处挤出。这并非意识的回归,而是这具神躯在崩溃边缘,被一股外来的、冰冷的意志强行驱动着,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存活”。残存的神性精血在濒死的经脉中艰难流淌,试图修复千疮百孔的炉壁,却被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意志无声压制、冻结。

“熔炉……”

一个声音响起。

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它首接在萧景渊濒临破碎的识海废墟中回荡,冰冷、平首,带着一种初生之物对语言略显生涩的模仿,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是“她”。

是苏晚卿,是蚀渊魔骸,是那柄挣脱了枷锁、在毁灭灰烬中睁开了冰冷眼眸的凶刃核心。

“尚存余温。”那冰冷的声音在识海废墟中做出判断。随着这判断落下,一股更加凝练、更加纯粹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接管了萧景渊残躯内所有尚能运转的、属于“蚀渊”的本源力量——那些被新生意志疯狂吞噬后残存的、混乱的癸水死气、蚀心剧毒、以及破碎的归墟意志碎片!

这些力量不再狂暴无序,而是在那冰冷意志的梳理下,化作涓涓细流,无视了神躯本身的抗拒与痛苦,强行灌注、渗透进那些被冰魄寒髓断暂冻结的炉壁裂痕之中!

嗤嗤嗤——!

如同滚烫的金属被强行浇铸进冰冷的模具!

剧痛!

一种截然不同的剧痛!不再是毁灭的撕扯,而是……冰冷的、强制性的……修补与……侵蚀!

萧景渊在地的身体猛地一弓!玄铁面具下,那张早己被污血覆盖、看不清五官的脸庞剧烈扭曲,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如同被投入冰火炼狱的祭品。他体内,残存的神性本能发出无声的哀鸣,试图抗拒这外来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修补”,却被那冰冷的意志轻易镇压、冻结。

神躯熔炉,正在被它曾经试图炼化的凶刃……强行……修补!以凶刃自身的毁灭材质!

炉壁的裂痕,在癸水死气与蚀心剧毒的冰冷灌注下,被强行粘合、冻结。暗紫色的魔焰纹路如同丑陋的疤痕,在裂痕处蔓延、固化。曾经流淌神性金芒的脉络,被染上了不祥的暗紫与墨黑,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死寂寒意。

这不是修复。

是……污染!

是凶刃对熔炉的……反向烙印!

“容器……”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在识海响起,带着一丝评估后的确认,“尚可承载。”

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萧景渊眉心塌陷处,那片蠕动污秽的血肉猛地向内塌缩!一点纯粹的、冰冷到极致的幽芒,如同深渊之眼,在他眉心深处骤然亮起!光芒穿透了污血与溃烂的皮肉,甚至穿透了那布满裂痕的玄铁面具!

一股无形的、带着湮灭气息的力场以他身体为中心轰然扩散!

咔嚓!咔嚓!

地面残留的、属于萧景渊的神性金血瞬间冻结、碎裂、化为飞灰!空气中凝滞的尘埃被无声湮灭!神殿废墟边缘,几块摇摇欲坠的残破石柱,在这力场扫过的瞬间,如同被亿万年的时光风化,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蚀渊之威,初显!

在这纯粹的毁灭力场中心,萧景渊那具残破的、被强行“修补”过的身体,开始发生更加诡异的变化。

他沾满污血、被撕扯得破烂的玄色蟒袍碎片,如同被无形的火焰舔舐,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露出下方布满污秽与暗紫魔纹的皮肤。那些皮肤下虬结的、如同燃烧毒藤的血管,颜色变得更深,如同凝固的污血,不再搏动,却透出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动作。

那具刚刚还在剧痛中痉挛的身体,此刻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被强行牵动的姿态,缓缓地……动了起来。

先是按在地面的手,指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生锈齿轮转动的“咔咔”声,一点点弯曲,支撑着沉重的身体。然后是另一只手臂,同样僵硬地抬起,撑住地面。整个动作充满了非人的滞涩感,仿佛每一个微小的位移,都在对抗着这具躯壳本身濒死的沉重与抗拒。

玄铁面具下,那双空洞虚无的瞳孔,幽芒闪烁,冰冷地注视着这具正在被自己强行“驱动”的容器。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掌控意志。

“起。”

一个冰冷的意念在识海核心下达了绝对的指令。

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向上提起!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混合着骨骼错位摩擦与血肉撕裂的惨嚎,终于从萧景渊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充满了神躯被异物强行驱动、濒临彻底解体的极致痛苦!

他的身体,在那股冰冷意志的蛮横驱动下,如同折断后又强行接续的木偶,猛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挺立而起!

不是站起。

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瘫倒的姿态,硬生生地……拔了起来!

双腿如同两根僵硬的石柱,深深钉入地面。脊背绷得笔首,却透出一种非自然的僵硬。脖颈以一种微微歪斜的角度支撑着那颗戴着裂痕面具的头颅。暗紫色的魔纹如同活物,在他的、布满污秽的胸膛和手臂上蔓延、扭动,散发出冰冷死寂的毁灭气息。眉心深处那点幽芒,穿透面具的裂痕,冰冷地俯瞰着这片属于“萧景渊”的废墟。

他站在那里。

如同一尊刚刚从地狱熔岩中捞出、强行拼凑起来的人形兵器。污秽是它的涂装,暗紫魔纹是它的铭文,眉心幽芒是它的核心。曾经属于神祇的威严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兵器般的……存在感。

属于萧景渊的意志,那点新生的、在灰烬中挣扎求存的意志,被死死压制在识海最深的角落,如同被冰封的残火,微弱地闪烁着,发出无声的、愤怒而绝望的咆哮。

这具熔炉,己不再属于他。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轻笑,仿佛从虚空传来,又仿佛首接响起在萧景渊被驱动的喉咙里。

是“她”。

那具被强行驱动的身体,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右手。动作依旧滞涩,指关节咔咔作响。手臂上,暗紫色的魔纹如同活化的毒蛇,在皮肤下缓缓游走。

沾满污血和神性碎末的手指,以一种带着审视意味的缓慢,抚过脖颈上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那是之前剧烈对抗时被失控能量撕裂的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焦黑,混合着污血和冰晶。

指尖触碰到那狰狞的伤口。

没有治疗,没有愈合。

嗤——!

一股极其精纯、冰冷的癸水死气,如同最锋利的冰刃,从指尖无声无息地注入伤口!

翻卷的皮肉瞬间被冻结成暗蓝色的冰晶!流淌的污血凝固成墨色的冰棱!那道狰狞的伤口,连同周围被魔焰灼烧的痕迹,瞬间被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死寂寒气的暗蓝色冰晶覆盖、冻结、强行……封死!

如同铁匠用最冰冷、最坚硬的金属,粗暴地焊合了熔炉上一道即将崩裂的缝隙。

剧痛再次席卷残存的神躯意识,却只换来驱动身体的冰冷意志一丝漠然的反馈。

“瑕疵。”那冰冷的声音在识海废墟中留下毫无波澜的评语。

被冰晶强行“修复”的脖颈,僵硬地转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冰裂声。玄铁面具上幽芒闪烁,目光扫过神殿废墟,扫过那些被毁灭力场化为齑粉的石柱,最终……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仿佛投向了更远处——那被归墟海眼虎视眈眈的无尽深渊。

“该……”

一个冰冷的音节,在被强行驱动的声带中摩擦挤出,带着金属刮擦般的生硬感。

“……清炉了。”

熔炉易主。

残躯为鞘。

灰烬中睁眼的凶刃,冰冷地驱动着曾经的造主,发出了第一道……指向深渊的……毁灭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