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天边滚过一道闷雷。林羽霜站在回廊下，看着王府侍女们匆匆收起院中的晾晒之物。
“林小姐。”周先生拄着拐杖走来，“王妃命老朽来传话，眼看要下雨了，请小姐留在府中用晚膳。”
青黛闻言露出喜色，林羽霜却微微蹙眉。她原打算趁早回府，如今这突如其来的留客……
“替我谢过王妃美意。”她欠身道，“只是家中母亲……”
“林夫人那边己经派人去知会了。”周先生笑着打断，“王妃说，藏书阁里还有几册古籍想请小姐一同鉴赏。”
雨点开始零星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林羽霜望着廊外渐密的雨帘，忽然瞥见西厢房窗边闪过一道人影——是萧景珩。他站在半开的窗后，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在灯下泛着冷光。
“那就叨扰了。”她收回目光，跟着周先生往花厅走去。
花厅里己摆好晚膳，靖北王妃正与一位着靛青官服的中年男子说话。见林羽霜进来，那男子立即起身行礼。
“这位是漕运司的赵主事。”王妃介绍道，“正好来府中商议公务，便一道用膳吧。”
林羽霜行礼时，敏锐地注意到赵主事袖口沾着些许泥渍，靴边还有未干的河沙。这位主事大人，怕是刚从码头赶回来。
“久闻林尚书千金才貌双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赵主事笑着寒暄，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外瞟。
众人落座后，侍女们开始布菜。林羽霜接过一盏莼菜羹，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府门处响起一阵骚动。
王妃手中的银箸顿了顿：“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萧景珩己大步走进花厅，玄色外袍上沾着雨水，发梢还滴着水珠。
“母亲，赵大人。”他简短地行礼，目光扫过林羽霜，“码头出事了。”
赵主事猛地站起身：“可是谢家的船……”
“三艘漕船在临清闸沉了。”萧景珩从怀中取出一块湿漉漉的布帛，“这是在沉船处找到的。”
布帛展开，上面赫然是半幅残缺的河道图，图上一个朱砂标记格外刺眼。林羽霜借着夹菜的动作瞥了一眼，心头猛地一跳，那标记的位置正是前世谢家私盐仓库所在。
王妃神色骤变：“赵大人，这图……”
“下官这就去查！”赵主事匆匆告退，连伞都忘了拿。
雨势渐大，砸在瓦片上发出噼啪声响。林羽霜小口啜着羹汤，余光看见萧景珩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林小姐。”他突然开口，“听说谢二公子曾去府上提亲？”
羹匙在碗沿轻轻一碰，林羽霜放下碗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世子消息灵通。不过家父并未应允。”
王妃适时地岔开话题：“珩儿，去换身衣裳再来用膳。”
萧景珩却没有动，反而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桌上 是白日里那册《江南水驿新编》。
“林小姐似乎对这本书很感兴趣。”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处码头标记上，“正巧，今日沉船的地方就在这附近。”
雨声中，林羽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格外清晰。她缓缓抬眸，对上萧景珩探究的目光：“世子莫非怀疑，我与这事有关？”
“小姐多心了。”萧景珩忽然轻笑，“只是觉得，小姐的眼光很准。”
“珩儿！”王妃出声呵斥，“不得无礼。”
雷声轰隆而至。林羽霜借着雷声掩饰，轻轻吐出一口气：“无妨。其实我今日在藏书阁，确实看到些有趣的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那本《江南水驿新编》，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这上面记载，临清闸每月十五会换防。而今日……正是十五。”
萧景珩眸光一凝。王妃也放下了筷子，花厅里一时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声音。
“小姐果然心细如发。”萧景珩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不过这些事，本不该让小姐费心。”
林羽霜垂眸浅笑：“只是偶然翻到，随口一提罢了。”
侍女们进来添茶，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茶香氤氲中，王妃忽然道：“雨这么大，林小姐今晚就宿在府中吧。己经让人收拾好了客房。”
这不是商量，而是告知。林羽霜心知肚明，轻轻颔首：“多谢王妃体恤。”
晚膳后，侍女引着林羽霜主仆前往客房。穿过回廊时，她忽然听见假山后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谢家不会善罢甘休……”
“……那批货必须今晚转移……”
林羽霜放慢脚步，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侧耳倾听。忽然，一道黑影笼罩下来，萧景珩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雨夜路滑，我送小姐回房。”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假山后的人听见。
假山后的窃窃私语立刻消失了。林羽霜面不改色地福了福身：“有劳世子。”
二人并肩走在回廊下，雨水顺着屋檐形成一道水帘。萧景珩忽然开口：“小姐似乎对谢家很了解。”
“世子说笑了。”林羽霜望着雨幕，“不过是闺中无聊，多看了几本书罢了。”
“是吗？”他在转角处停下，“那小姐可知道，谢云朗为何独爱龙井？”
林羽霜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这是谢公子的私事，我怎会知晓。”
萧景珩低笑一声，忽然抬手拂去她肩头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因为谢家老太太最爱龙井。他每日晨昏定省，都要亲自奉茶。”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林羽霜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前世谢云朗那些投其所好的举动，原来都是照着家中长辈的喜好学的。
“世子对谢家，倒是了如指掌。”她轻声道。
萧景珩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侍女推开客房的门：“小姐早些安歇，明日雨停了，我派人送小姐回府。”
待他离去，青黛立刻关上门，小声道：“姑娘，这王府处处透着古怪，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林羽霜走到窗前，望着被雨水冲刷的庭院。假山后早己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灯在风雨中摇曳。
“取纸笔来。”她忽然道。
在青黛取笔墨的间隙，林羽霜仔细回想着今日所见所闻。那半幅河道图、沉船的位置、谢家的反应……一切都在印证她前世的记忆，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收紧。而执网之人……
笔尖在纸上轻轻一点，墨迹晕开成一个小小的圆。林羽霜望着这个墨点，忽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