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萧景珩

三日后,林府的青帷马车停在靖北王府的侧门前。

林羽霜扶着青黛的手下车,抬眸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府邸。朱红大门上的铜钉在晨光中泛着冷芒,两侧石狮昂首而立,比她想象中更加威严。

“林小姐安好。”一位面容肃穆的嬷嬷迎上前行礼,“王妃吩咐老奴在此迎候。”

林羽霜微微颔首,随着嬷嬷穿过三重院落。王府的布局与寻常官邸大不相同,回廊曲折却暗含章法,假山亭台的布置隐约透着行兵布阵之势。

她不动声色地记下路径,目光在转角处一株开得正盛的西府海棠上停留片刻。

琴声自水榭传来,时而清越如鹤唳,时而低沉似龙吟。嬷嬷在廊下停步:“王妃正在听琴,请小姐稍候。”

林羽霜静立廊下,借着这个间隙观察西周。水榭中坐着几位贵女,其中一位着杏色襦裙的少女正在抚琴。

她目光微转,忽然瞥见水榭另一侧的竹帘后,一道颀长身影若隐若现。

那人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腰间悬着一柄乌木鞘长剑,虽只露出半边侧脸,却己让人移不开视线。眉如墨画,鼻若悬胆,下颌线条凌厉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

萧景珩。

林羽霜心头微动,迅速收回目光。前世她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这位世子一面,当时他一身戎装,气势逼人,与眼前这个闲适听琴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林小姐。”嬷嬷轻声唤她,“王妃请您进去。”

水榭中琴音戛然而止。靖北王妃笑着招手:“来得正好,方才刘小姐弹了一曲《梅花三弄》,你且品评一二。”

林羽霜行礼入座,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除了抚琴的刘小姐,还有两位面生的贵女,而苏玉婉竟也在列,正捏着绣帕冲她浅笑。

“晚辈琴艺粗浅,不敢妄评。”林羽霜谦逊道,“只觉得刘小姐指法精妙,将梅花的清傲之姿表现得入木三分。”

竹帘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靖北王妃眼中闪过赞许:“说得在理。羽霜可会抚琴?”

“略通皮毛。”

“那便弹一曲吧!”王妃示意侍女取来一张古琴,“这是先帝赐下的‘松风’,平日不轻易示人。”

林羽霜指尖轻触琴弦,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一凛。这张琴她前世在谢云朗那里见过,当时他得意洋洋地说是重金购得的珍品,没想到竟是靖北王府旧物。

她垂眸思索片刻,素手轻扬,一曲《猗兰操》自指间流淌而出。不同于《梅花三弄》的清雅,此刻琴音沉郁顿挫,带着几分孤高之意。

琴音流转间,她余光瞥见竹帘微动,那道玄色身影似乎坐首了些。苏玉婉绞紧了手中帕子,脸上笑容有些勉强。

一曲终了,水榭中静了片刻。

“好一个‘兰之猗猗,扬扬其香’。”清冷的男声从竹帘后传来,“林小姐琴音中有铮铮铁骨,倒不像寻常闺阁之作。”

竹帘掀起,萧景珩缓步而出。他身量比想象中更高,站在那儿便如一柄出鞘的剑,明明含着笑,却让人无端生出几分敬畏。

林羽霜起身行礼:“世子谬赞。”

萧景珩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忽然道:“小姐这曲《猗兰操》,指法似与江南顾氏一脉相承。”

林羽霜心头微震。她琴艺确实是前世跟着一位江南嬷嬷所学,那嬷嬷从不提自己来历,难道......

“珩儿好耳力。”靖北王妃笑着打断,“不过今日是赏琴,可不是查人家师承的。”

萧景珩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从案上取来一盏茶:“林小姐琴艺不凡,当以茶代酒敬一杯。”

众人神色各异。靖北王府的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林羽霜接过茶盏,忽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处有一道细疤,形状奇特,像是被什么利器所伤。这伤痕......她前世似乎在谁手上见过?

茶香氤氲中,苏玉婉柔声开口:“羽霜妹妹何时学的琴?往日竟不曾听你提起。”

“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学学。”林羽霜轻抿一口茶,忽然蹙眉,“这茶......”

“是雪山云雾。”萧景珩接过话头,“味道如何?”

林羽霜压下心头诧异。这茶入口清苦,回味却甘甜悠长,正是她最爱的味道。可这件事,本该无人知晓才对。

“甚好。”她放下茶盏,转而看向王妃,“听闻王府藏书颇丰,不知可否一观?”

靖北王妃意味深长地笑了:“珩儿,你带林小姐去藏书阁看看吧!”

萧景珩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林羽霜起身时,注意到苏玉婉脸色己经难看至极。

走出水榭,穿过一片竹林,二人沉默地并肩而行。林羽霜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却不同于谢云朗刻意熏染的浓烈,而是若有若无地萦绕着,像是与生俱来的气息。

“林小姐似乎对漕运很感兴趣。”萧景珩突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羽霜脚步未停:“世子何出此言?”

“前向林尚书打听江南漕运之事,恰好谢家掌管着三处漕运码头。”他侧头看她,眼中带着探究,“巧合?”

林羽霜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世子消息灵通。不过只是对《水经注》中记载的江河走向有些疑问,这才请教父亲。”

萧景珩低笑一声,没再追问。转过一道回廊,眼前忽然出现一座三层小楼,匾额上‘澄观阁’三字笔力遒劲。

“到了。”他推开雕花木门,“王府藏书皆在此处,小姐可随意翻阅。”

林羽霜踏入阁中,扑面而来的墨香让她恍惚了一瞬。阁内书架林立,典籍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窗前设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上面摊开着几册兵书。

她不由自主走向那案几,指尖抚过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瘦劲有力,锋芒毕露却又收放有度,与匾额上的题字如出一辙。

“世子也读《六韬》?”

萧景珩倚在门边,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林羽霜翻开一页,忽然怔住。这页记载着火攻之法,旁边批注了一行小字:“腊月东风起,可自东南角纵火。”字迹尚新,墨色未干透。

腊月东风......她猛然想起,前世谢家老宅就是在去年腊月遭遇火灾,当时传言是意外,但......

阁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匆匆走来,在萧景珩耳边低语几句。萧景珩眉头微蹙,转向林羽霜:“府中有事,失陪片刻。小姐请自便。”

待他离去,林羽霜缓缓合上兵书。窗外竹影婆娑,她望着书案上那盏未喝完的雪山云雾,忽然觉得,这一世的棋局,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