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傅诗淇蹲在莲花楼前的菜地旁,指尖轻轻拨弄着刚冒头的萝卜苗。狐狸精凑过来蹭他的手掌,湿漉漉的鼻尖在他腕间嗅来嗅去。
“饿啦?”傅诗淇从袖中摸出半块肉脯,大黄狗立刻欢快地摇起尾巴。他余光瞥见李莲花倚在门框上,晨风吹得那人衣袂翻飞,显得格外单薄。
“诗淇。”李莲花慢悠悠走过来,弯腰捡起被狐狸精碰倒的水瓢,“前天那个戴幕笠的……”
傅诗淇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左眼角的泪痣在朝阳下若隐若现:“是她。”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晨雾,“不过己经死了。”
李莲花舀水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滞了滞。水瓢里的清水晃出细碎的波纹,倒映着他骤然收紧的瞳孔。
“果然啊。”他忽然笑起来,眼尾挤出几道细纹,“我就说那姑娘走路怎么不带声响。”
傅诗淇接过水瓢给菜苗浇水,指尖沾了凉沁沁的露水。他想起玉秋霜消散前最后那个眼神——空洞的,不甘的,又带着点释然。
“你不怕么?”傅诗淇突然问。
李莲花拎起被水打湿的衣摆,闻言歪了歪头:“怕什么?鬼魂?”他忽然凑近,带着药香的呼吸拂过傅诗淇耳畔,“比起这个,我更怕方小宝大清早的鬼哭狼嚎。”
话音未落,尔雅剑破空的声音伴着方多病中气十足的呼喝从林间传来。傅诗淇没忍住笑出声,手一抖泼湿了李莲花的布鞋。
“对不住!”他慌忙去擦,却被李莲花捉住手腕。
“诗淇。”李莲花的声音忽然沉下来,“你能看见那些……多久了?”
傅诗淇望进他眼底那片深潭,喉结轻轻滚动:“我也不知道。”
他不想再说谎了,说谎真的很心累。
李莲花若有所思地松开手,转身时广袖扫过傅诗淇肩头:“今日想吃糖醋排骨。”
这话题转得突兀,傅诗淇却松了口气,他看着李莲花晃悠悠走向练剑的方多病。
“李莲花!来比划比划!”方多病挽了个剑花,尔雅剑映着晨光闪闪发亮。
李莲花抄着手首摇头:“方小宝,欺负一个不会武功的病人算什么本事?”
“少来!”方多病剑尖一转指向傅诗淇,“诗淇你来评评理,他哪点像病人?”
傅诗淇正把湿漉漉的袖子挽到手肘,闻言露出个温软的笑:“莲花确实需要多休息。”他腕间有道浅疤,是昨日切菜时走了神,不小心划伤的。
方多病顿时泄了气,收剑入鞘时嘟囔道:“你们俩就会合伙欺负人。”
说着,他三两步蹦到傅诗淇跟前,突然抓起对方手腕,“这伤怎么看起来好像更严重了?”
“小伤而己。”傅诗淇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方多病从怀里掏出个青瓷小瓶,不由分说往他伤口上撒药粉。
李莲花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鼻尖几乎贴上傅诗淇的手背:“云州白药?方小宝挺舍得。”
“那当然!”方多病得意洋洋地包扎,“本少爷对朋友向来大方。”
“谢谢。”傅诗淇轻声道谢,余光瞥见李莲花似笑非笑的表情,慌忙转移话题,“我去准备早饭。”
灶台上升起袅袅炊烟时,方多病扒在厨房门框上探头探脑:“诗淇,需要帮忙吗?”
“你会?”李莲花倚着门啃黄瓜,咔嚓声格外清脆。
方多病气得去抢他手里的黄瓜:“本少爷虽然做饭没诗淇强,但怎么着也比你这个半吊子的厨子好!”
傅诗淇看着两人闹腾,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着泡。他悄悄往李莲花那碗多放了两勺糖,又给方多病那份加了点安神的茯苓。
早饭后方多病被李莲花支去镇上买盐,莲花楼里突然安静下来。傅诗淇擦着龙彻剑,听见李莲花在二楼翻箱倒柜。
“找这个?”傅诗淇举起刚从柴堆里扒拉出来的酒坛。坛身上沾着泥,是前日从玉城城主府里悄悄带回来的梨花白。
李莲花眼睛一亮,蹭蹭跑下楼时差点被自己的衣摆绊倒。傅诗淇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贴上对方微凉的腕骨。
“小心些。”他声音比平时软三分。
李莲花就着他的手拍开泥封,酒香瞬间溢满小屋。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时漏出的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好酒!”他抹了把嘴,把酒坛往傅诗淇跟前递,“尝尝?”
傅诗淇摇头:“你喝吧,我收拾行李。”
李莲花晃到正在叠衣服的傅诗淇身后,忽然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诗淇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酒气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傅诗淇手一抖,刚叠好的衣裳又散了。他盯着李莲花垂在自己胸前的发带,那抹浅青色刺得眼眶发酸。
“就是个……想对你好的人。”他轻声答。
李莲花低低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傅诗淇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颈间,分不清是酒还是别的什么。
“李莲花?”他慌忙转身,却见对方己经退开两步,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
“这酒后劲真大。”李莲花晃了晃酒坛,“都给眼泪呛出来了。”
傅诗淇攥紧手中的衣衫,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他想说碧茶之毒会侵蚀五感,想说扬州慢可以延缓毒性,最后却只是默默接过酒坛放到了高处。
“方小宝该回来了。”李莲花突然说。
仿佛应和他的话,远处传来方多病嘹亮的歌声。傅诗淇走到窗前,看见白衣少年拎着盐包一蹦一跳地穿过菜地,惊飞几只麻雀。
“诗淇!李莲花!”方多病老远就挥手,“你们猜我遇见谁了?”
李莲花倚着窗框啃新摘的黄瓜:“总不会是百川院的人。”
“比那个有意思多了!”方多病冲进屋里,额头上还挂着汗珠,“城南来了个杂耍班子,会喷火的那种!”
傅诗淇递给他一块帕子:“想去看看?”
方多病胡乱抹了把脸,眼睛亮晶晶的:“晚上有灯会,咱们一起去呗?”他转向李莲花,“你整天闷在莲花楼里,都快长蘑菇了!”
李莲花把黄瓜咬得咔嚓响:“人多的地方容易染风寒。”
“少来!”方多病拽他袖子,“本少爷请你们吃糖葫芦!”
最后李莲花还是被两人拉出了门。夜幕降临,长街上灯笼次第亮起,照得青石板路泛着暖光。方多病一手糖葫芦一手面人,挤在人群里兴奋得像个第一次逛庙会的孩童。
“诗淇你看!”他举着个狐狸面罩往傅诗淇脸上比划,“像不像你?”
傅诗淇笑着躲开,后背撞上李莲花的胸膛。那人身上淡淡的药香被晚风一吹,散成若有若无的丝线,缠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小心。”李莲花扶住他肩膀,指尖在布料上停留片刻才松开。
杂耍班子的铜锣声从街角传来,人群顿时如潮水般涌去。方多病一手拽一个往前冲,傅诗淇的衣袖在拉扯中滑下半截,露出腕间纱布。
“别挤别挤!”方多病用身体给他们隔出点空间,后背汗湿了一大片。喷火表演开始时,跃动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双狗狗眼照得格外明亮。
傅诗淇感觉袖口被人轻轻扯住。李莲花借着人群掩护,往他手心塞了颗糖。
“尝尝。”那人凑在他耳边说,“蜂蜜桂花馅的。”
糖块在舌尖化开的甜腻中,傅诗淇突然想起系统里那张李相夷的卡牌。他想问李莲花还记不记得少师剑的重量,想问他还想不想回到东海之巅的那个自己,最后却只是悄悄勾住了对方的尾指。
灯笼的暖光里,李莲花没有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