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甫定,文安侯府便一天天热闹起来。
锦绣院里,沈氏正指挥着下人将一匹匹色泽鲜亮的绸缎,一箱箱崭新的器物搬进库房。
她扬起嘴角,笑意温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来往的丫鬟婆子都听清。
“大小姐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女,又是陛下亲赐的婚事,这嫁妆自然要风风光光的,不能坠了侯府和未来王妃的体面。”
“这些料子都是新贡的,那套赤金头面也是我特意寻来的,务必要让大小姐嫁得风光无限。”
丫鬟婆子们纷纷附和,称赞夫人慈爱宽厚。
云琳琅挨着沈氏坐下,目光扫过桌案。
她看着那些华丽器物,指尖微微收紧,随即舒展开,脸上挂着温婉笑意。
“姐姐能有您这样的嫡母操持婚事,真是天大的福气。”
她的声音轻软,带着几分天真。
沈氏满意地拍拍她的手,眼底一片冰冷算计。
这些表面功夫,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真正的目标,是云祯月生母留下的那笔惊人财富,绝不是她准备的这些“俗物”能比。
云祯月冷冷得听着素琴禀报这一切,心中透亮。
想的美!
午后,云祯月带着素琴和青书,径首去了沈氏的院子。
院内花团锦簇,沈氏正斜身倒在软榻上,听着管事婆子孔嬷嬷回禀采买单子,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母亲安好。”云祯月规规矩矩行了礼。
沈氏抬手,示意她起身,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月儿来了,快坐,看看母亲为你准备的这些,可还喜欢?”
她手指着堆砌的珠宝绸缎。
云祯月并未落座,只是浅浅一笑,声音清冷。
“母亲费心了,女儿感激不尽。”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氏脸上,平静地说:“女儿想着,出嫁前亲自清点一下先母留下的嫁妆和私产,也好心中有数,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体统。”
沈氏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随即又恢复正常,端起茶盏,慢悠悠地撇着浮沫,“月儿,你这是什么话,嫁妆的事,自有母亲为你操持。”
她放下茶盏,轻轻叹气,“只是,你母亲留下的东西,年头久了,当初的单子也不知道收到哪里去了,得好好找找。”
“库房那边,管事的婆子前几日告假回了家,钥匙一时也寻不着。”
“还有那些古董字画、珠宝玉器什么的,放了这么些年,恐怕也得请人来重新估价入册才好,免得将来有什么差池。”
沈氏语重心长,理由一套接一套,看似合情合理,却全是拖延之词。
恰在这时,云琳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轻声唤:“母亲,姐姐。”
她将燕窝递给沈氏,顺势挨着沈氏坐下。
听了两句,便插话:“姐姐,母亲也是为了你好,这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儿家的嫁妆都是嫡母操持的,亲自清点,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这名声可比嫁妆重要多了!”
她看向云祯月,“何况,如今姐姐是要嫁给靖王的人了,身份尊贵,侯府自然会为你备下配得上你身份的嫁妆,何必执着于那些旧物?”
这话听着是劝慰,实则不安好心。
云祯月连个余光都懒得给她,似乎没听见那些话。
她只看着沈氏,语气依旧平稳,“母亲费心了,公中为我准备嫁妆,女儿自是感激。”
“但先母遗物,无论是嫁妆还是私产,按理,都只归我和景昭所有,这一点,想必母亲也是清楚的。”
“外祖家那边,向来看重规矩,若嫁妆单子不清,将来到了夫家,恐失了侯府和谢家的体面。”她不疾不徐,字字清晰。
沈氏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温婉的面具几乎挂不住。
云琳琅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就在沈氏想着如何再搪塞过去时,云祯月朝青书使了个眼色,青书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不多时,云老夫人身边的沈嬷嬷便亲自来了,面色严肃地请沈氏和云祯月过去说话。
凝晖堂内,檀香袅袅。
沈氏一进门,眼睛就红了,未语泪先流。
“老夫人,您可要为媳妇做主啊.......”
云老夫人抬眼,目光落在云祯月身上,“月丫头,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云祯月上前一步,福身行礼,“回祖母,孙女只是想亲自清点先母留下的嫁妆和私产,还请祖母应允。”
云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佛珠,神情看不出喜怒。
沈氏当即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老夫人明鉴,儿媳操持嫁妆,本是应当。”
“月儿年轻不懂事,万一那些旧物里有不妥当的,将来带到王府出了差错,岂不是侯府的罪过?”
“谁承想,月儿竟是这么想的……”
沈氏的表情情真意切,泫然欲泣。
“月儿,你是觉得母亲会贪墨你的东西,要来亲自查我不成?”
“我待你视如己出,你怎能如此伤我的心?”
云祯月看着她的表演,语气平和地打断,“母亲言重了。”
“女儿并非不信母亲,只是母亲日理万机,既要操持侯府上下,又要为女儿的婚事劳心,难免有疏漏。”
“先母的嫁妆非同小可,真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不仅损害了侯府的声誉,更怕会连累母亲,让人误以为母亲苛待于我,那女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女儿正是为了侯府和母亲的体面着想,才亲自过目,也好让大家都安心。”
一番话,将“不敬嫡母”的帽子轻飘飘摘了去。
如果沈氏再坚持不让清点,倒显得她心里有鬼,怕被查出些什么。
沈氏被噎得一时无语,只能用帕子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
云琳琅赶紧出声,替母亲辩解:“祖母,姐姐定是误会母亲了,母亲绝无此意!”
云老夫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她当然清楚沈氏的心思,也明白云祯月为何如此坚持。
只是,侯府的脸面和安稳,是她最看重的。
她沉吟片刻,目光在沈氏和云祯月之间逡巡。
良久,才缓缓开口:“好了,都别说了。”
“月丫头的心情,祖母理解,为人子女,思念生母遗物,也是人之常情。”
“沈氏呢,身为嫡母,为女儿操持嫁妆,也是尽心尽力。”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嫁妆之事,关乎侯府体面,也关乎皇家颜面,确实不能马虎。”
“至于你清点你生母遗物一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老夫人的决断。
这嫁妆,到底能不能清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