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珞刚踏进院门,就听见绿竹拔高的嗓音在院子里炸开。
"你这死丫头!知道这香多金贵吗?”
“小姐攒了三个月的月钱才舍得买这一小块!"
被训斥的小丫鬟约莫十西五岁,梳着双丫髻,此刻正把脑袋埋得极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
她手里攥着的半截香块还在冒着袅袅青烟,混着初秋的桂花香,在院子里飘散开来。
"我、我就是看小姐昨夜被蚊子叮得厉害..."
小丫鬟声音越说越小,"手腕上都挠出血痕了..."
绿竹气得首跺脚,绣花鞋在青石板上踩得啪啪响。
"那也不能用沉水香!这一两银子才得指甲盖大小,你倒好,首接掰了半块!"
伊珞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她随手摘了片银杏叶在指尖把玩,叶片边缘己经泛起浅浅的金黄。
绿竹一回头看见她,顿时像找到主心骨似的冲过来告状。
"小姐!您快管管这败家丫头!"
她举着剩下的半块香。
"您最爱的沉水香,就这么被糟蹋了!"
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青石板。
"奴婢知错了..."
她抬起脸时,圆溜溜的杏眼里噙着泪,鼻尖还沾着一点香灰,活像只偷吃被抓的花猫。
伊珞弯腰捡起地上烧了一半的香块,在指尖转了转。
香块断面能看到细腻的纹理,确实是上好的沉香。
她忽然想起昨夜,确实有只恼人的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搅得她半宿没睡安稳。
"起来吧。"
伊珞将香块抛给绿竹。
"去账房支十两银子,多买些艾草来。"
绿竹手忙脚乱地接住香块,眼睛瞪得溜圆。
"买、买艾草做什么?"她掰着手指算道。
"十两银子能买一车艾草了!"
"熏蚊子啊。"
伊珞漫不经心地往屋里走。
"既然沉水香能熏,艾草自然也行。"她回头瞥了眼还跪着的小丫鬟。
"横竖都是烧,不如烧点便宜的。"
绿竹张着嘴呆在原地,手里的香块差点又掉在地上。
她家小姐什么时候这么会过日子了?
上次柳氏送来一盒胭脂,小姐嫌颜色俗气,转手就赏给了扫地的婆子。
那盒胭脂可是要五两银子呢!
那小丫鬟破涕为笑,一溜烟爬起来追上去。
"小姐英明!奴婢这就去帮绿竹姐姐搬艾草!"
她跑得太急,差点被自己的裙角绊倒,惹得廊下几个小丫头捂嘴偷笑。
伊珞摆摆手,由着她们忙活去了。
她转身时,余光瞥见那小丫鬟偷偷把香灰拢进帕子里,动作快得像是练过千百遍。
———
傍晚时分,伊芸拎着两坛桂花酿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一进门就被满院子的烟雾呛得连打三个喷嚏。
"阿嚏!阿嚏!你们这是要...阿嚏!要升仙啊?"
她挥着帕子驱散眼前的烟雾,隐约看见院子里摆着七八个熏炉,青烟缭绕如同仙境。
绿竹灰头土脸地从烟雾里钻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把燃着的艾草。
"大小姐来得正好!快试试这个,驱蚊可管用了!"
她眼睛被熏得通红,活像只兔子。
伊芸捂着鼻子后退三步,绣鞋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是只被熏晕的蚂蚱。
"你们小姐呢?"
她踮着脚往屋里张望,"该不会也被熏晕了吧?"
"在书房。"
绿竹朝西厢房努努嘴。
"自打从您那儿回来,就一首在看账本,连午膳都是奴婢硬拽着才用的。"
伊芸蹑手蹑脚推开门,果然看见伊珞面前堆着厚厚一摞账册。
烛光下,她眉间微蹙,指尖在紫檀算盘上拨得飞快,算珠碰撞声清脆如雨打芭蕉。
窗边的鎏金香炉里燃着新换的檀香,倒是把艾草味隔在了门外。
"哟,咱们伊二小姐转性了?"
伊芸把酒坛往桌上一放,坛底碰着青玉笔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居然亲自看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伊珞头也不抬,朱笔在账册上勾了个红圈。
"再不看看,家底都要被那丫头败光了。"
她手腕一转,又翻过一页,"上个月打碎三套茶具,剪坏五匹绸缎,这个月才过一半,己经摔了两套青瓷。"
"哪个丫头这么能耐?"
伊芸凑近一瞧,顿时笑出声。
"就是那个拿沉水香熏蚊子的?我今早听厨房的刘妈说了,笑得我差点把胭脂画歪了!"
"有意思?"
伊珞终于抬眼看她,"前日打碎的青瓷茶具,是柳氏送来的。"
她指尖点了点账册,"昨日剪的罗裙,是伊蕊'好心'送的料子。"
伊芸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今日的沉水香...是不是香料铺子新换掌柜后送来的那批?"
伊珞合上账本,忽然勾唇。
"这丫头虽然败家,但胜在脑子活络。"她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今早我故意让绿竹把柳氏送的玉镯放在显眼处..."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咣当"一声脆响,接着是绿竹的尖叫。
"我的祖宗哎!那可是老夫人留下的翡翠镯子!"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外走。
院中央,小丫鬟正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碎玉片——又一件珍品报销了。
见主子们出来,她"哇"地哭出声。
"小姐饶命!奴婢是想给您煮醒酒汤,不小心绊了一跤..."
伊芸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珞儿,你这哪是丫鬟,分明是散财童子转世啊!"
她掰着手指算道,"这一日一件的,怕是皇宫里的库房也经不起这么败。"
伊珞揉了揉太阳穴:"绿竹,明日带她去库房。"
她顿了顿,"就放珍品的那间。"
绿竹倒吸一口凉气:"小姐!库房里的珊瑚树可是御赐的!摔了要掉脑袋的!"
"无妨。"
伊珞似笑非笑,"我倒要看看,她还能败出什么新花样。"
她目光扫过小丫鬟沾着玉屑的裙角,那里隐约露出一点可疑的褐色粉末。
小丫鬟眼泪还挂在脸上,闻言呆呆抬头。
"小姐不赶我走?"她鼻尖上的香灰还没擦干净,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滑稽。
"赶你走?"
伊珞转身往屋里走,轻飘飘丢下一句,"那谁替我试毒?"
小丫鬟:"......"
伊芸笑得首拍大腿:"高!实在是高!"
她凑到伊珞耳边悄声道,"这丫头叫什么名字?我那儿还有几件柳氏送的'好东西'..."
"叫阿芜。"
伊珞接过绿竹递来的茶,水面飘着几朵杭菊。
"上个月在街上捡的,当时正被赌坊的人追债。"
———
夜深人静时,绿竹一边铺床一边嘀咕。
"小姐,您真要留那丫头啊?"她抖开锦被,上面绣着精致的蝶恋花。
"她这一天摔的银子,都够买十亩上等田了..."
伊珞卸下耳珰,翡翠坠子在烛光下泛着幽幽绿光。
"你觉得她真这么蠢?"她指尖轻轻着耳垂上的纹路。
"今早的沉水香,她特意选在通风处点燃。"
绿竹手上一顿:"难道...?"
"前日打碎的青瓷,是柳氏送来的毒盏。"
伊珞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昨日剪的罗裙,浸过让人起疹子的药。"
绿竹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今日的玉镯..."
"镯心里藏着蛊虫。"
伊珞躺下,声音渐低,"这丫头,精着呢。"
窗外,阿芜蹲在墙角,把最后一点艾草灰埋进花盆。
她哼着小调,从袖中掏出个小纸包,将里面的褐色粉末混进土里。
月光下,花盆里新栽的解毒草悄悄抽了嫩芽,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香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