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华山度雪

几日后我在嵩山巅收功时,忽感西北方传来闷雷般的气劲交击声。那声响夹杂着刚猛的掌风与阴柔的嘶鸣,正是欧阳锋蛤蟆功与洪七公打狗棒法特有的韵律——他曾在嘉兴破窑听义父演练过蛤蟆功的低吟,又在江湖传言中听过丐帮绝学的威势。此刻九阳真气在耳中嗡鸣,竟让他清晰分辨出百里外的武学交锋。

“是义父!”我攥紧腰间铁枪头,那是十二岁时欧阳锋用蛇形金环换给他的信物,此刻正随着气劲震颤。他将《九阳真经》收入革囊,改道华山——终南山的方向暂且搁下,义父的蛤蟆功里带着明显的力竭之象,这一战,怕是两位宗师的终局。

玉女峰绝顶,积雪皑皑。洪七公倚着“华山论剑”古碑,打狗棒在雪地划出蜿蜒深痕,每一道都泛着青紫色真气;欧阳锋伏在十丈外的巨石上,周身皮肤青黑如铁,双掌拍击处岩石迸裂,显是逆运九阴到了油尽灯枯之境。两人之间的雪地己被真气化出冰湖,湖水倒映着他们交缠的身影,宛如一对斗了半世的宿敌,在临终前跳最后一支舞。

“老毒物,你这招‘灵蛇出洞’少了三分诡变!”洪七公棒影一缩,突然变招“拨草寻蛇”,棒头首点欧阳锋膻中穴。欧阳锋怪笑一声,身子如蛇般扭曲,双掌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拍出——正是当年在嘉兴破窑,他趴在土炕上,用树枝在灰地上画给杨过看的“灵蛇三式”。

我躲在侧峰,望着欧阳锋指尖渗出的黑血,喉间发紧。我知道这是逆练九阴的反噬,更看见洪七公每出三招便咳一次血,显然也是强弩之末。忽然,欧阳锋抬头望向我藏身之处,浑浊的眼珠闪过一丝清明,竟用西域方言低唤:“过儿,来。”

这声呼唤像破窑里的油灯,瞬间照亮杨过十二岁的记忆,和我的记忆一般感同身受,其实现在我和杨过也分不清谁是谁。我也不再躲藏,踏雪而出:“义父,七公。”洪七公打量他腰间的铁枪头,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太湖畔,郭靖曾说起过一个叫杨过的少年,是他的侄儿,也是欧阳锋的义子。此刻见他身法轻盈如燕,完全不是西域武功的套路,心中暗叹:“老毒物竟有这般传人。”

“小哥儿,可懂打狗棒法?”洪七公拄着棒喘息,声音里少了几分戏谑,多了几分郑重,“当年我教徒弟,最看重的不是天资,是本心——这棒子若落在恶人手里,能搅得江湖血雨腥风;落在善人手里,却能护得一方平安。”我急忙跪下,雪粒渗进衣领:“七公,过儿幼时蒙义父传授灵蛇拳,却不知天下竟有这等刚柔并济的绝学。”他未提古墓派半句,只将身世停留在与欧阳锋的渊源上。

欧阳锋突然插话:“老叫化,你我都活不过今日。”他盯着杨过的眼睛,仿佛在透过风雪看当年的破窑,“过儿的娘…临死前托我照顾他。这孩子…吃了太多苦。”洪七公心中一动:江湖传言欧阳锋疯癫,但对这义子却存着难得的温情。他再看我,见他虽衣衫单薄,却在风雪中站得如苍松般笔首,举手投足间没有西域武学的阴鸷,倒有几分中原武人的磊落——这样的人,或许能破了正邪不两立的门户之见。

“也罢。”洪七公将打狗棒往雪地上一插,棒身玄铁与积雪相击,发出清越的鸣响,“老毒物,你我就用最后这点力气,给江湖留个念想。”他转头对着我,棒影在雪地上画出“缠”字诀,“看好了,这招叫‘缠’,不是缠着敌人打,是缠着敌人的力,借势化势。当年我在汴梁城头,用这招救下三百个难民。”

欧阳锋同步低喝:“蛤蟆功不是杀人技,是保命术。”他伏地如蛙,双掌按在雪地上,周身真气凝成淡青护盾,“过儿,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蛤蟆总在泥里打滚?因为泥浆能护它周全。这门功夫,是让你在绝境中守住心脉。”他不再提经脉逆练之法,只将最根基的蓄力要诀,用嘉兴破窑里教他识字的耐心,缓缓道来。

杨过恍然大悟:两老并非要传他招式的皮毛,而是要借对决之机,将打狗棒法的“仁”与蛤蟆功的“韧”,融入他的骨血。洪七公每出一棒,便吼出半句口诀,如“封字诀要护弱扶贫”“戳字诀需点到即止”;欧阳锋每发一掌,便用西域口音念叨“蓄力时要如婴孩沉睡”“发劲时要似毒蛇吐信”。这些话混着风雪灌入杨过耳中,与他在猿洞自悟的阴阳调和之法暗暗相合——他不必说自己懂古墓派的分心诀,只需将两老的教诲,化作体内流转的真气。

三日后,雪停了。洪七公和欧阳锋背靠背坐在古碑下,前者手中握着杨过的铁枪头,后者掌心还留着画招式时的雪渍。欧阳锋望着我,忽然笑了:“过儿,你比我白驼山庄的雪…干净。”言罢闭目,嘴角还挂着教他招式时的耐心。洪七公摸了摸老友的脉搏,对我叹道:“老毒物这辈子杀人如麻,却在你身上存了三分善念。丐帮绝学传给你,不算辱没了‘打狗’二字——记住,棒头抬三分是侠,压三分是仁。”

我抱着打狗棒跪下,棒身玄铁冰冷,却在他掌心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洪七公毕生内力的余韵,也是欧阳锋最后一丝真气的寄托。他终于明白,洪七公愿传功,全因他是欧阳锋视如亲子的义子,又在举手投足间显露的资质与心性,让这位丐帮前帮主看到了打破门派壁垒的可能。至于他身法中带着的轻盈,洪七公只当是西域武学的另一种演化,却不知这源自终南山古墓的天罗地网势——有些秘密,终将随着风雪,埋进华山的土壤。

夕阳为两座新坟镀上金边时,我发现洪七公的打狗棒法口诀,竟藏在棒头的莲花纹路里;欧阳锋的蛤蟆功精要,刻在蛇形金环的暗纹中。他将金环系在棒尾,玄铁与黄金相触,发出清越的鸣响,恍若两位宗师的笑声穿越风雪。

有些东西注定己经改变,但很多理想还需要努力,过程不重要,结局也不重要,不过很多东西需要也值得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