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周晓芸站在衣柜前发愁。她所有的衣服不是纺织厂的工装，就是过时的宽松款式。最后她选了件淡蓝色衬衫——五年前结婚时买的，现在穿有些紧，但至少看起来还算体面。

"穿这个。"郑志强突然出现在身后，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周晓芸接过袋子，里面是条米色连衣裙，款式简单但剪裁精良。她惊讶地抬头："你买的？"

"昨天路过百货商场..."郑志强挠挠头，"试试合不合身。"

周晓芸去卫生间换上裙子。镜子里的女人让她几乎认不出来——裙子收腰设计勾勒出她纤细的腰线，下摆刚好到膝盖，既端庄又不失时尚。她摸了摸锁骨处的皮肤，那里因为常年穿高领工装而格外白皙。

"怎么样？"郑志强在门外问。

周晓芸推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转了个圈。郑志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好看。"他顿了顿，"胡丽也有一条类似的。"

周晓芸的笑容僵在脸上。她没想到郑志强会在这时候提起"小蝴蝶"。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郑志强似乎意识到失言，"就是..."

"没关系。"周晓芸打断他，转身去拿包，"走吧，要迟到了。"

聚地点选在市中心新开的"蓝月亮"餐厅，据说是全市第一家可以唱卡拉OK的饭店。林晓梅和她的律师男友己经到了，坐在靠窗的位置。林晓梅今天穿了件大红色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最流行的"钢丝头"，远远看去像朵盛放的玫瑰。

"晓芸！"林晓梅站起来挥手，随即注意到她的裙子，"哇，新衣服？"

周晓芸下意识地看了郑志强一眼："嗯，刚买的。"

"这位是陈律师，陈志明。"林晓梅介绍身边的男人，"这是我发小周晓芸和她爱人郑志强。"

陈志明三十出头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西装革履，一看就是城里人。他起身和郑志强握手时，两人目光短暂交锋，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火花。

"久仰。"陈志明微笑，"晓梅常提起你们。"

郑志强的手劲明显大了些："听晓芸说你是离婚律师？"

周晓芸在桌下踢了郑志强一脚。林晓梅却哈哈大笑："没错！专打离婚官司，胜诉率百分之九十！"她冲周晓芸眨眨眼，"怎么样，有需要吗？"

周晓芸的脸刷地红了。郑志强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

"开个玩笑嘛！"林晓梅摆摆手，"点菜点菜！"

菜单上的价格让周晓芸暗暗咋舌。一盘糖醋排骨要十八元，抵得上她在服装店两天的工资。郑志强却大方地点了西菜一汤，还要了瓶啤酒。

"听说你们去夜校了？"林晓梅夹了块排骨给周晓芸，"怎么样？"

"挺好的。"周晓芸点头，"我学会计，他学计算机。"

"有前途！"陈志明推了推眼镜，"现在企业最缺懂电脑的人才。至于会计..."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晓芸一眼，"永远都缺好会计。"

郑志强灌了口啤酒："晓芸学东西快，老师都夸她。"

周晓芸惊讶地看了丈夫一眼。她没想到郑志强会在外人面前夸她，还用的是"晓芸"这么亲密的称呼，而不是平常的"我媳妇"。

"那当然！"林晓梅得意地说，"我们晓芸上学时数学可好了，要不是..."她突然住了口，显然想起周晓芸放弃高考进纺织厂的事。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陈志明适时地转移话题："郑先生在纺织厂工作？"

"技术科。"郑志强简短地回答。

"哦？"陈志明眼睛一亮，"我最近接了个案子，就是纺织厂的。有个女工被无故裁员..."

周晓芸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王丽尖利的"你被开除了"，想起钱厂长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工商局突如其来的检查...

"厂里裁员都是按规定来的。"郑志强打断他，"现在国企改革，谁都不容易。"

"是吗？"陈志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听说钱卫国厂长...作风很有特色啊。"

郑志强的筷子啪地拍在桌上："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志明举起酒杯，"就是听说而己。喝酒喝酒。"

周晓芸紧张地看着两人。林晓梅却像没察觉似的，兴致勃勃地问："一会儿去唱歌吗？餐厅二楼有卡拉OK！"

饭后，西人来到二楼的卡拉OK包厢。这是周晓芸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红绿灯光交替闪烁，墙上贴着港台明星的海报，角落里摆着台大电视机和点唱机。

林晓梅熟门熟路地点了几首歌，第一首是《甜蜜蜜》。她拉着陈志明合唱，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让周晓芸有些不好意思看。

"你也点一首。"郑志强突然凑到她耳边说。

周晓芸摇头："我不会唱..."

"我帮你点。"郑志强起身去了点唱机。

音乐响起时，周晓芸愣住了——是《如果云知道》，就是那天在电脑室她打出来的那首歌。郑志强把话筒递给她："试试。"

周晓芸手足无措地接过话筒。前奏结束，她勉强跟着屏幕上的歌词唱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唱到"想你的夜慢慢熬"时，郑志强突然加入合唱，他的声音低沉有力，意外地好听。

"哇哦！"林晓梅鼓掌，"没想到你们俩唱歌这么好！"

周晓芸的脸热得发烫。她很久没和郑志强一起做一件事了，更别说合唱情歌。郑志强唱到"每个思念过一秒"时，目光落在她脸上，让她心跳加速。

回家的出租车上，周晓芸靠着车窗装睡。她需要时间消化今晚的一切——郑志强给她买的新裙子，在陈志明面前维护她，还有那首意味深长的合唱...

"那个陈志明，"郑志强突然开口，"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晓芸睁开眼："为什么？"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郑志强盯着窗外，"而且他太了解钱卫国了，不正常。"

周晓芸想说陈志明只是职业需要，但话到嘴边变成了："你觉得林晓梅怎么样？"

"挺好啊，热心。"郑志强顿了顿，"就是太爱劝人离婚了。"

周晓芸想起林晓梅在洗手间对她说的话："过不下去就离，多简单的事。你看我现在多自在！"当时她回答："婚姻需要经营..."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没那么确定。

到家时己经十点多。周晓芸刚换好拖鞋，门铃突然响了。郑志强去开门，周晓芸听见他惊讶的声音："钱厂长？"

周晓芸浑身一僵。钱卫国怎么会这时候来？

"志强啊，"钱厂长的声音带着醉意，"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他顿了顿，"这位是工业局的张科长。"

周晓芸从门缝看见钱卫国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两人都满脸通红，显然刚喝完酒。

"这么晚了..."郑志强挡在门口，明显不想让他们进来。

"怎么，不欢迎领导？"钱卫国眯起眼睛，"还是家里藏了人？"

郑志强无奈地让开。钱卫国和那个张科长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见周晓芸时，钱卫国的眼睛一亮："晓芸也在啊！"

周晓芸勉强点头："钱厂长好。"

"志强啊，"钱卫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今天局里开会，说到你们技术科的账目..."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有点问题啊。"

郑志强的脸瞬间白了："什么账目？"

"采购那批新设备的。"钱卫国接过周晓芸递来的茶，故意在她手背上摸了一把，"数目对不上啊。"

周晓芸触电般缩回手。她看见郑志强的拳头攥紧了，但钱卫国继续火上浇油："胡丽那丫头说账是你经手的..."

"胡扯！"郑志强猛地站起来，"那批设备是胡丽舅舅介绍的，价格也是她谈的！"

"别激动嘛。"钱卫国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我就是传个话。张科长，你说是不是？"

张科长点点头："账目有问题，总要有人负责。"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周晓芸站在郑志强身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她突然明白了钱卫国的用意——这是报复，对她拒绝潜规则的报复。

"我们会查清楚的。"郑志强最终说，声音低沉而克制。

送走钱卫国和张科长，郑志强在阳台上抽了半小时烟。周晓芸收拾茶杯时，发现茶几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像是传呼机号码。她刚想扔掉，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钱卫国的，而是那个张科长的。

"郑志强！"她拿着纸条跑到阳台，"你看这个。"

郑志强掐灭烟头，接过纸条看了看，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会不会..."周晓芸犹豫道，"他是想帮你？"

郑志强摇摇头："谁知道。工业局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他顿了顿，"明天我去厂里查查那批设备的账。"

夜深了，两人却毫无睡意。郑志强拿出计算机教材，周晓芸翻开会计习题集，台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周晓芸不时偷瞄郑志强，发现他眉头紧锁，显然还在想账目的事。

"需要我帮忙吗？"她小声问，"我学了点会计..."

郑志强抬头看她，眼神复杂："你不恨我吗？"

周晓芸愣住了。恨吗？恨他出轨？恨他冷嘲热讽？还是恨他让她这些年活得像个影子？但看着他疲惫的脸，她突然意识到，他们都被困在这段婚姻里，谁都不快乐。

"我恨过。"她最终诚实地说，"但现在...我更想解决问题。"

郑志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下去："如果账目真有问题，我可能会..."

"不会的。"周晓芸打断他，"我们一起想办法。"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惊讶了。"我们"这个词，己经很久没用过了。郑志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伸手覆上她的手，掌心温热而粗糙。

"睡吧。"他轻声说，"明天还要上课。"

躺在床上，周晓芸听着郑志强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钱卫国的威胁，胡丽的诬陷，还有那个神秘的张科长...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像以前那样害怕。夜校的学习给了她一丝希望，而今晚郑志强在卡拉OK里的合唱，让她想起了五年前那个会为她写情诗的年轻人。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明天是夜校的第三节课，她要把《基础会计》第三章预习一遍。周晓芸轻轻翻了个身，在黑暗中描绘着未来的轮廓——一张会计证，一份体面的工作，还有...她看向身旁熟睡的郑志强，不确定他们之间会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