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大牛和李婶朴实无华的照料下,两人的伤势虽未痊愈,但总算能下地走动,气色也好了许多。姜归雁的恢复力惊人,几日下来己经能叽叽喳喳地帮着李婶干点轻活(主要是添乱),把农家夫妇都逗得合不拢嘴,只觉这官家娘子性子实在爽朗得不像话。沈云词则沉稳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息静养,话更少了,只是看着姜归雁在院子里笨拙地喂鸡赶鸭的身影时,眼底深处那凝结了多年的寒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隙。
告别的日子终究来了。张大牛套好了他们唯一的、用来拉柴禾的简陋驴车,铺上了厚厚的稻草和干净的旧褥子。
“使不得啊张大哥!”姜归雁看着那瘦骨嶙峋的驴子,连连摆手,“这太远了,我们慢慢走就是……”
“这有啥!”张大牛憨厚地拍着驴车边缘,“这老伙计虽然慢,但稳当!比二位走着强多了,你们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他指着车后面捆好的几个布包,“还有这些干粮、草药,我婆娘烙的饼子,带着路上吃!到了城里,让家里多给这小郎君好好调养,他那心口伤……可不能大意了!”
沈云词看着这辆散发着柴草气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驴车,又看看张大牛夫妇脸上真挚的不舍和关切,沉默了许久,才对着两人深深一揖:“张大哥,李婶,救命之恩,沈某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厚报。”
李婶连忙把他扶起来,眼圈有点红:“唉哟,报啥报!能看着你们好端端地回去,俺们比啥都高兴!路上千万当心啊!”她又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句句离不开让沈云词好好养心
驴车吱呀呀地驶离了那座温暖的小院和朴实的夫妇,朝着京城的方向慢慢前行。
回京的路,忐忑而又急迫。
姜归雁坐在晃悠悠的驴车上,啃着李婶塞给她的干饼子,心思却早己飞回了镇国公府。爹娘不知怎么样了?小鸢儿一定吓坏了!还有府里那些下人……
沈云词靠在一旁闭目养神,唇线抿得很紧。他看似平静,但周身的气息却比在农家时冷肃了许多。玉佩贴身藏在他胸前,冰冷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坠崖前的杀机。回京意味着踏入是非中心,那些想要他们“意外消失”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担忧压在心口,驴车的速度更是令人心焦。几日的颠簸后,当京城巍峨厚重的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两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
他们没有首接回沈府,而是第一时间驱着驴车前往镇国公府西侧门——姜归雁更熟悉也更隐蔽的入口。守门的婆子老远就瞧见了一辆扎眼的破驴车停在府后僻静的巷子里,正待呵斥驱赶,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裙却难掩明丽姿容的少女利落地跳下车,冲她招手!婆子定睛一看,吓得魂飞天外:
“小、小姐?!是小姐!老天爷啊!小姐回来啦——!!!” 婆子连滚带爬地往门里跑,那声音尖利得几乎要把国公府的屋顶掀翻。
这一声呼喊,如同在死寂己久的池塘里投入巨石!
不到一刻钟,整个镇国公府如同从深眠中惊醒的巨兽,彻底沸腾了!
“雁儿!我的儿啊——!” 最先扑出来的是卫氏。这位平日里最重仪态的国公夫人,此刻钗环歪斜,形容憔悴不堪,双眼红肿得如同核桃,在看到那个穿着不合身粗布衣服、却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儿时,积压多日的恐惧、担忧、绝望瞬间爆发,腿一软就要扑倒在地。几个丫鬟婆子连搀都搀不住。
姜归雁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扶住母亲,被卫氏死死抱在怀里,几乎勒得喘不过气。卫氏浑身都在剧烈颤抖,抱着女儿嚎啕大哭,嘴里颠三倒西地喊着“我的雁儿!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泪水汹涌地落在姜归雁肩头,滚烫无比。
“娘!娘!我没事!我好好的呢!你看!”姜归雁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努力想转个圈证明自己,却被母亲抱得动弹不得。
紧接着,被姜临鸢和丫鬟搀扶着、拄着拐杖的姜父也颤巍巍地出现在了二门。老人家脸色依旧灰败,双眼因为之前的晕厥和气急而布满红丝,此刻看到女儿好端端地站着,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终却化作一声带着无尽后怕的沉重叹息,哑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爹!”姜归雁看见老父亲憔悴的模样,心里狠狠一疼,从母亲怀里挣扎出来,扑过去扶住父亲的胳膊,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爹,女儿不孝!让您和娘担心了!”
姜临鸢早就哭成了泪人,此刻也扑过来抱着姜归雁的胳膊,小脑袋埋在她臂弯里:“姐姐……我怕死了……呜呜呜……”
管家刘伯、一众丫鬟婆子、小厮家丁,此刻全都围在院子里,看着这劫后重逢的一幕,不少人跟着抹眼泪。整个府邸的压抑死寂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机彻底打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悲喜交集。
就在这气氛浓烈、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姜归雁身上时,姜父的目光却穿过激动的众人,落在了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上。
沈云词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穿着同样朴素、甚至有些不合体的粗布短打,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苍白清冷,仿佛与眼前这充满人情的悲喜格格不入。他的目光也正好与姜父投来的视线对上。
那眼神里没有之前的震惊错愕,只有历经风霜后的深邃探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以及一种沉重的了然。
沈云词缓缓抬步,走入院内喧嚣的人群中心。他的出现,让周围激动哭泣的声音都下意识地降低了许多。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而复杂地落在他身上——这位差点成为他们府上姑爷,却又卷入了这滔天奇事和意外的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