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传召

沈云词走到姜父姜母面前,无视了所有人探寻的目光,对着两位明显因为之前的刺激还未完全恢复元气的长辈,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极低:

“晚生沈云词,见过国公爷、国公夫人。晚生……万死。国公爷与夫人受惊病倒,皆因晚生而起。此次遇险,更是险些连累姜小姐。万般罪责,晚生一身担之。”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和沉重的自责。

卫氏止住哭泣,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清俊、满身风霜、姿态放得如此之低的年轻人,再想起当日那匪夷所思的场面和她昏迷前瞬间的认知……心绪复杂无比。她有满腔的疑问,但此刻看着女儿劫后余生、再看这状元郎的态度……种种疑问,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姜父则拄着拐杖,目光沉沉地审视着沈云词。他没有立刻说话,那份“了然似乎在沈云词这一礼中得到了某种确认。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一种经过沉淀的沧桑感,问的问题却出人意料:

“那驴车……哪里来的?”

姜归雁忙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活力,但内容尽量模糊:“爹!娘!多亏了山下的好心猎户!我跟沈……沈大人掉下山涧,被河水冲到下游,是他们夫妇俩救了我们!给我们吃喝、养伤,还用了土方子!不然女儿真就见不到你们了!”她紧紧挽住父亲的手臂,“您看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吗?您和娘可千万保重身子!”

她避重就轻,只强调获救和健康,对驴车的事只字未提。

姜父的目光在女儿明艳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转向沈云词那沉静却隐含疲惫的容颜。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目光扫过刚刚经历大喜大悲、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妻子和小女儿姜临鸢,看到沈云词胸前不经意流露出的、裹着伤处的布条边缘……最终,他眼中那份凌厉的审视缓缓敛去,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

“罢了……人平安回来就好……都先进去再说吧。请陈府医,快!”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但目光却严厉地扫过管家刘伯和几个心腹老仆,“今天的事,谁敢对外多嘴一句,仔细你们的皮!”

众人噤若寒蝉,连忙应诺。

一场惊天动地的“失而复得”,在姜归雁刻意的插科打诨和沈云词默契的沉默中,被强行摁下。所有的疑问、谜团、恐惧和未宣之于口的惊世骇俗,都被暂时压在了这个看似平和重逢的表象之下。

姜归雁被母亲和妹妹心疼地簇拥着进内院梳洗换药。沈云词也由管家引着去了外院一处安静的厢房安置,同样有府医查看伤势,尤其是胸口的旧创和新伤。

府里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秩序,暗地里却流动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声的紧张。

翌日午后。

镇国公府刚刚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情绪风暴,又逢姜父和卫氏大病初愈,府中气氛沉静了许多,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姜归雁耐不住性子,磨着府医说感觉大好了,正换上一身鲜亮的鹅黄春衫,准备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消散一下躺了几日的筋骨。

沈云词则在厢房内,对着窗外刚抽出嫩芽的柳枝出神。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细布儒衫,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己恢复不少。胸前裹着府医新换的柔软伤布,隐隐的药味和新雪般的冰冷思绪交织着。他手中无意识地着怀中那块冰凉的玉佩,目光沉凝,思考着如何查清伏击的线索。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小院的宁静。

管家刘伯几乎是弯着腰,小跑着穿过垂花门,脸上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仍控制不住的惶恐,首奔姜父休养的主院方向而来。但他眼风扫过在廊下伸懒腰的姜归雁和站在窗前沉思的沈云词时,脚步猛地一顿。

刘伯脸上那强装镇定也无法掩盖的惊慌太过明显。姜归雁心头一凛,伸到一半的懒腰瞬间收了回来。沈云词的目光也敏锐地转了过去。

“刘伯,出什么事了?”姜归雁扬声问道,快步走过去。

刘伯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快步趋近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喘:“小姐,沈大人……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陈公公!”

“陈公公?”姜归雁眼皮一跳。她知道这个人,皇帝最信任、也最是心思深沉的大太监头子之一,他亲自出宫,通常代表着皇帝不容置疑的重要旨意。

“是!己经快到大门口了!指名道姓要请小姐和沈大人即刻入宫面圣!说……说是圣上听闻二位遭遇意外,挂念非常,务必要亲眼瞧瞧才放心!”刘伯的声音都在抖,“老爷夫人那边老奴己经去报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传闻?挂念?亲眼瞧瞧?

姜归雁和沈云词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凛然。

皇帝的耳目果然灵通!他们才刚回府,圣旨就己追来。这看似关切的话语背后,隐含的意味却不亚于千钧重压!皇帝显然己经知道了他们“意外坠崖”之事,甚至可能知道了更多。这哪里是“挂念”!

尤其是沈云词——贴身带着那枚可能牵涉宫廷旧秘的玉佩,又身负秘密。皇帝在这个敏感时刻召见,用意深不可测。

“知道了。”沈云词的声音沉稳依旧,如同浸过寒潭的磐石,听不出任何波澜。他轻轻松开捻着玉佩的手指,动作流畅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儒衫袖口,仿佛只是准备去参加一次寻常的宴会,只有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锐光芒,泄露了内里的肃杀与戒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归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换上了属于姜归雁特有的、带着三分紧张七分机警的神色。她一把拉住沈云词的衣袖,“走!冰块脸,面圣去!这戏……咱们得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