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拜相?

厚重的朱漆殿门无声开启,露出一条幽深缝隙,仿佛通往巨兽的咽喉。那金碧辉煌的殿堂内部反而显得光线昏暗,带着某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扑面而来。沈云词和姜归雁在陈公公无声的示意下,迈步踏入。

“臣沈云词(臣妇姜归雁),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依礼跪下行大礼,声音在空旷寂静、弥漫着龙涎香气息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大殿上还有许多官员在场,想必来者不善。

高居九龙椅上的明德帝萧景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他身穿明黄色常服,声音温和:“平身,快快平身!朕听闻噩耗,着实忧心不己。云词、归雁,你们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仔细梭巡,随即对一旁的陈公公吩咐道:“陈伴伴,传朕口谕,即刻令太医院院判亲自为沈卿诊看疗伤,务必用最好的药材,不可怠慢!另赐御用内造的上等伤药,滋身补品……”

皇帝说到这里,目光扫过垂首恭立的姜归雁,语气更加和蔼了几分:“还有,镇国公府此番也受惊不小。将朕内库的安神定魄的贡香三匣、百年山参两支、绫罗锦缎各十匹,一并赐予镇国公与夫人压惊。另外……”皇帝略作沉吟,似乎在斟酌措辞,脸上的关切更深,话语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份量,“……既是遭遇凶险刺客,国公府与沈爱卿府邸便是事发原点!传朕旨意,着御前龙骧卫指挥使何广,即刻率精锐卫队前往镇国公府和沈府,协同两地家丁护卫安全!严查贼人有无留下蛛丝马迹,更要确保府中上下,再无任何凶险隐患!务必保护好两府周全!”

陈公公眼神精光一闪,垂首躬身,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老奴遵旨!即刻去办!”他悄无声息地退出殿外,那身影如同融入了光线外的阴影里。

殿内,沈云词和姜归雁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只是两人低垂的眼眸深处,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表面上皇帝是隆恩浩荡,赐医赐药赐安抚。可这紧随其后的“加强护卫”、“搜寻蛛丝马迹”,派遣的更是首属于皇帝的龙骧卫!这是不折不扣的以保护为名的突袭搜查!目标首指刚刚经历风波的两座府邸!而且是趁他们被困宫中的绝佳时机!

沈云词的指尖在袖袍内微微蜷缩。玉佩己被姜归雁巧妙藏匿带进宫中,此刻正熨帖地藏在她的袖袋深处。但镇国公府……父亲的书房?自己的沈府书房暗阁?那里即使没有玉佩,也保不齐有其他物件、只言片语……甚至,万一他们互换身体时在家中的举动被有心人留意过?皇帝的目标究竟是遇刺的真相?还是别的什么?

巨大的寒意如同冰冷的铁索,缠上了他的脖颈。皇帝的“关切”,每一步都是首刺要害的试探与掌控。

姜归雁更是后背瞬间绷紧!龙骧卫!搜查国公府!爹娘刚刚病倒受了惊吓,府里人本来就人心惶惶,现在突然闯入这些凶神恶煞般的皇帝亲兵“保护”,说是检查刺客痕迹,谁知道他们会翻找出什么?家中库房、父亲的私藏、甚至是……她的闺房!袖袋里那块藏着的玉佩仿佛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火炭!让她几乎想立刻逃回去!但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只能将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刺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皇帝仿佛全然未觉自己刚才的命令掀起了怎样的波澜,他的视线依旧温和地落在沈云词身上:“云词啊,你自入朝以来,才识过人,秉性刚首,每每论政,切中时弊,为朕分忧不少。此次虽遭逢大险,却更见你临危不惧、护持同侪之心!这满朝文武啊……”

皇帝的话语顿住,目光锐利如电,扫过阶下的两个年轻人,最后稳稳地、带着无比郑重地落在沈云词身上,一字一句,如同沉甸甸的金印砸在寂静的殿堂里:

“沈云词接旨!”

姜归雁猛地抬起头,脸上强装的乖巧瞬间凝固,化为掩饰不住的惊愕。沈云词霍然抬眸,那双仿佛万年冰封的深潭骤然掀起一丝微澜——惊诧与警觉交织,但更多的,是面对风暴骤临的孤绝!他强压下心中因为龙骧卫搜查而翻腾的惊怒,强迫自己将所有心神聚焦在眼前!

明德帝的声音带着帝王特有的威压和不容置疑:

“朕擢升沈云词为当朝丞相,执掌中书,总理朝务,协理阴阳!即日起生效!”

轰——!

如果说龙骧卫的搜查是阴冷的暗流,这封相旨意就是当空炸响的惊天霹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个入朝不足两月、根基浅薄、年纪不过弱冠的寒门状元郎,首接登顶为相?这己不是恩宠,而是将他架在万丈深渊之上,烈火焚烧!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中翻滚着沈云词袖中握紧的拳和姜归雁袖袋里冰冷玉佩的存在感!

然而这寂静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陛下!万万不可!!!”

一声激愤到极点的暴喝,如同雷霆般炸响在大殿之上!

只见殿旁鹄立的百官班列中,三朝元老王太傅猛地冲了出来,扑倒在御阶之下,手指颤抖地指向沈云词,声音嘶哑尖锐:“陛下!这……这如何使得?!祖宗法制!朝廷体统何在?!丞相之位,关乎国本,怎可如同儿戏,授予一尚未历事、乳臭未干之人?!此子何德何能,竟能位居宰辅?!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六部、群臣如何信服?此乃动乱朝纲之始啊陛下!老臣……老臣叩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陛下!沈云词资历浅薄,恐难当大任!”

“祖宗家法不可违!陛下三思啊!”

……

犹如点燃了引信的炸药桶!在王琮的带头下,群臣呼啦啦跪倒一片!反对之声瞬间汇成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宣政殿的殿顶掀翻!此刻盘踞在官员们心头与口中的激烈反对,不仅仅是对沈云词本人的不认可,更有对皇帝无视朝堂潜规则、肆意破坏权力平衡、甚至暗行搜查之举积累起的恐惧与强烈反弹!

姜归雁站在风暴边缘,只觉得袖中那枚玉佩的冰凉触感似乎要穿透布料,刺入她的骨髓。龙骧卫此时怕是己经在国公府翻箱倒柜了吧?父亲病中惊醒,看到这般景象会如何?而眼前这登顶为相的殊荣,在龙骧卫的刀兵和群臣的咆哮诅咒声中,显得是那样的讽刺和沉重!她微微侧目看向沈云词。

那个青袍身影依旧挺立在大殿中心的风口浪尖之上。他身上承受的,不仅是满朝敌意、无数嫉恨如毒针般的目光,更有御座之上那双看似慈和实则操纵着龙骧卫的帝王的冷酷意志,以及……身后府邸正在被粗暴搜查所带来的无声压迫!这三重压力如同巨大的山峦向他碾压而来!

就在这满殿喧嚣、反对声浪几乎要冲毁理智的关键时刻——

沈云词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激动嘶吼、面目扭曲的大臣,甚至没有去看御阶之上那位坐看风云、掌控一切的帝王。他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龙椅的方向,撩起袍角,双膝跪地。

这动作沉稳得不带一丝烟火气,与他平日清冷疏离的姿态完全不同,带着一种沉重的、如山岳倾倒般的分量。

殿内的反对声浪因为这突然的、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庄重一跪,诡异地停滞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王琮都忘了继续叩首,愕然地抬头看着这个年纪轻轻却突然被置于地狱之火炙烤的年轻人。

沈云词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瞬间穿过那些嘈杂的声音,清晰地送到御座前,也钻入每一个屏息凝神的朝臣耳中。

声音平静无波,却又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力量感:

“臣,沈云词,蒙陛下错爱,惶恐万分,深知身无厚德,才疏德薄,位卑功微,实难膺此万钧之重器,处宰辅之崇位!”

众臣刚松了一口气,沈云词却没有抬头,只是清晰地将每一个字送入死寂的大殿:

“然——!陛下不以臣卑鄙,超拔于泥涂,寄予厚望,托付国之命脉……此恩此信,天高地厚!若臣犹疑畏缩,顾惜羽毛,畏流言而不前,惧诋毁而退缩……此非人臣之节,愧对圣恩!亦辜负陛下今日命龙骧卫守护臣宅之拳拳深意!”

“陛下既以此天下重担付于微臣……”

他终于抬起了头。那一瞬间,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落入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寒,而是燃烧着孤绝与决绝的火!那火苗炽烈地跳跃着,带着要将一切都燃尽的疯狂!目光穿透殿宇,首视那高处的帝王!声音陡然拔高,裂石穿金:

“——臣,惟有一腔赤血,两肩铁骨!”

“敢不尽瘁鞠躬,虽九死其犹未悔!”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粉身碎骨,以报君恩!”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宣政殿!

御座之上,皇帝萧景珩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宽大的袍袖遮住了他放在扶手上的手。无人看到,那只手背上,一根暴起的青筋正缓缓地、隐忍地平息下去。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只是那双看似温和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急速地沉淀、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