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娘子正对着菱花镜,试图将一支颤巍巍的赤金步摇插进那该死的发髻里。那发髻是丫鬟花了小半个时辰精心盘绕的,此刻在他手里却像个不听话的刺猬,步摇尖儿戳得他指尖生疼,发髻也歪向一边,摇摇欲坠。
“啧!”他泄气地丢开步摇,铜镜里那张属于姜归雁的娇俏脸蛋,此刻眉头紧锁,写满了与五官格格不入的烦躁。
“喂,冰块脸!”真正的姜归雁,顶着沈云词那张清俊无双的状元脸,大喇喇地推门而入,手里还抛接着一个油光水亮的脆梨。她几步跨到桌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一条腿还架到了旁边的绣墩上,宽大的状元常服下摆被扯得歪斜。“有门路没?再这样下去,我非得被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头子念叨死不可!”
沈云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可惜那杏眼圆睁的模样配上姜归雁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有点……娇嗔的错觉?他立刻被自己这念头噎住,没好气地别开脸:“你以为我不想?”
姜归雁“咔嚓”咬了一大口梨,汁水顺着下巴往下淌,她也浑不在意,随手用沈云词那价值不菲的状元袖袍擦了擦:“那咋整?总不能真这么一辈子吧?老子还要骑马射箭掏鸟窝呢!你这破身体,多跑两步就喘!”
“你能不能有点仪态!”沈云词看着自己身体那副粗鲁模样,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首跳,“还有,那是我新做的袍子!”
“切,小气!”姜归雁翻了个白眼,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诶,你那个同窗,叫什么来着?周……周木鱼?对对对,就那个穷得叮当响,整天神神叨叨,爱看些杂书,总说自己怀才不遇那个!”
姜归雁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她刚刚查到这个周通可是沈云词的真正亲信,说不定给沈云词一个联络她的机会,能有点突破。
沈云词眉头皱得更紧:“周通?找他?一个连秀才都没正经考上的穷酸,能有什么办法?满脑子都是些怪力乱神。”他感觉姜归雁不怀好意,下意识想要拒绝。
“死马当活马医嘛!”姜归雁把梨核精准地扔进墙角的痰盂,“他成天捣鼓那些东西,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呢?总比干坐着强!再说了,”她促狭地凑近,用肩膀撞了一下沈云词的胳膊,“他现在可是欠着你人情呢,不敢不尽心!我这就让人去请!”
沈云词还没来得及阻止,姜归雁己经扯着嗓子朝外喊了起来:“来人!去城西柳条胡同,把周通周先生给我请来!就说沈状元有要事相商,关乎天地玄机!跑快点!”
小厮应声而去。沈云词看着眼前顶着自家身体、却活像个土匪头子般发号施令的姜归雁,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镜中那张属于姜归雁的脸上——此刻因为焦虑和无奈,微微嘟着嘴,竟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稚气。他心头莫名一滞,赶紧移开了视线。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几点墨渍青衫的瘦高男子探头探脑地进来,正是周通。他约莫三十出头,面皮微黄,颧骨略高,一双眼睛倒是精亮,此刻闪烁着既惶恐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的光芒。他肩上斜挎着一个灰扑扑的布褡裢,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些什么。
“沈……沈兄?哦不,状元公?”周通搓着手,脸上堆起玩味又热切的笑,对着顶着他熟悉面孔的姜归雁躬身行礼,目光却在扫过旁边坐着的“姜归雁”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他显然认出了这是镇国公府那位声名赫赫的“混世魔王”。
“周兄不必多礼!”姜归雁立刻摆出沈云词平日那副清冷疏离的架子,只是声音里的中气略显不足,“今日请你来,实有一桩……呃,奇事相询。”
沈云词坐在一旁,努力扮演好一个沉默的“姜小姐”,眼观鼻,鼻观心,只盼着这场闹剧快点结束。
周通一听“奇事”二字,眼睛“噌”地亮了,腰杆都挺首了几分,仿佛瞬间找到了存在感:“状元公但讲无妨!周某虽不才,然于阴阳五行、奇门遁甲、河图洛书乃至上古秘闻……不敢说精通,却也略有涉猎!”他看到旁边姜归雁在,联系到姜归雁的身份,打着哑谜。
他一边说,一边解下肩上的褡裢,稀里哗啦地往外掏东西:一个用硬纸板糊成、画着歪歪扭扭八卦符号的罗盘;几本边角卷起的破旧册子,封皮上写着《玄冥真解》、《推背图注》之类的名字;还有一叠黄表纸,几支秃了毛的朱砂笔。
书房里顿时弥漫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和劣质朱砂的刺鼻气息。
姜归雁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板着脸,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沈云词,言简意赅:“周兄,我与姜小姐……前些日落水之后,似乎……出了些岔子。”
周通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狐疑地逡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眼前这位“沈状元”,虽然极力模仿着沈云词的冷淡语气,但那眼神却过于灵活,坐姿也过于随意,甚至……隐隐带着点市井的痞气?而旁边那位传说中的“混世魔王”姜小姐,此刻却端坐得如同大家闺秀的典范,低眉顺眼,沉默寡言,周身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气,倒……倒有几分沈云词平日的神韵?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周通自己都吓了一跳,觉得荒谬绝伦。他甩甩头,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敢问状元公,岔子……可是在‘神’与‘形’之间?”
姜归雁心头一跳,和沈云词飞快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这酸丁,莫非真有两把刷子?姜归雁立刻点头,也压低了声音:“周兄慧眼!正是如此!”还是让你们两个人详细解释一下。
“果然!果然!”周通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姜归雁脸上,“此乃百年难遇之奇症啊!非是寻常癔症,实乃……阴阳二气倒错,乾坤之位互易!所谓‘离魂’之兆!《云笈七签》有载,《抱朴子》亦有所述!”
他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听得姜归雁和沈云词晕头转向。周通越说越兴奋,仿佛终于找到了毕生所学得以施展的舞台。他一把抓起那个自制的纸板八卦盘,煞有介事地在两人面前晃来晃去,口中念念有词:“乾为天,坤为地;男为阳,女为阴。阳居坤位,阴占乾宫,此乃天地倒悬之象!大凶!大凶啊!”
他绕着两人走了一圈,目光灼灼,像是审视两件稀世珍宝,他沈云词也有今天啊,嘴上瞎话却不停:“若要拨乱反正,非以天地至理调和不可!需寻一至阳之时,引纯阴纯阳之气交汇,辅以无上秘法,或可撼动那冥冥中的错位之力!”
“至阳之时?何时?”姜归雁忍不住追问。
“便是此刻!”周通猛地站定,指向窗外正当空的烈日,“午时三刻,阳气鼎盛!天赐良机!”
他不再废话,飞快地抓起一张黄表纸,用那秃毛的朱砂笔,蘸着口水调开的劣质朱砂,在纸上鬼画符般地涂抹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画完,他小心翼翼地将符纸从中撕开,分成两半。
“状元公,姜小姐,请上前一步。”周通神色肃穆,仿佛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
姜归雁和沈云词迟疑着起身,走到书房中央。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周通将那半张符纸递给沈云词,又将另一半递给姜归雁。
“请二位,各执符纸一端,置于口中,轻轻咬住。切记,心神守一,万念俱寂,只想着‘归位’二字!待贫道引动真火,燃尽此符,便是阴阳交汇、乾坤挪移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