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赵全那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哀嚎,早己彻底沉寂下去。幽篁苑恢复了它固有的死寂,只有寒潭深处偶尔冒起的粘稠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得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啵”声。
冰冷,深入骨髓。并非仅仅来自简陋木屋外那墨竹林与寒潭散发的阴寒。更源于体内,源于蚀心兰那蛰伏于新生毒骨深处、如同万载玄冰般死寂的毒息,以及血契那缠绕神魂、永世不散的冰冷锁链。
苏晚卿裹着那张粗糙厚重的灰褐色军毡毯,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一角。新生的、布满暗金毒纹的筋骨深处,传来阵阵被抽空般的酸软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指尖引动毒瘴时那股冰冷暴戾的力量感早己退潮,只剩下空虚的余烬和细微的、如同无数冰针攒刺的酸痛。
方才门外那两声冰冷的叩击,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早己平复。青锋的气息早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那叩击声带来的、无声的警告,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意识深处。
她缓缓摊开手掌。昏暗的光线透过木屋简陋的缝隙,在地面投下冰冷扭曲的光斑,也勉强照亮了她那只布满诡秘暗金纹路的手。指尖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如同淬毒黑曜石般的冷硬光泽。一丝极其微弱、带着腐朽甜腥气息的幽蓝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游丝,不受控制地从她食指指尖的毛孔中渗出,随即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吸回体内,消失不见。
失控。细微的失控。
引魂涎带来的力量膨胀,毒骨初固后的不稳,血契压制下的反弹……蚀心兰这柄淬炼出的毒刃,锋芒初露,却远未驯服。
她闭上眼,死寂的眼底深处,幽暗的毒纹无声流转。赵全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在黑暗中一闪而逝。那刻骨的鄙夷,那恶毒的驱赶……恨意如同冰冷的毒藤,在血契的锁链缝隙间无声蔓延。
力量。
她需要更稳定的力量。
足以撕碎这囚笼,焚毁这掌控的力量。
蚀心兰在毒骨深处,似乎感应到了这股冰冷的执念,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发出无声的回应。
就在这心念流转、毒息微澜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叶被踩碎、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锐利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在木屋死寂的黑暗中响起!
声音的来源,并非门窗!
而是……木屋那粗糙简陋的屋顶!
一道比夜色更浓、更纯粹的阴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穿透了薄薄的、未经任何加固的简陋木板屋顶!如同热刀切入牛油,没有发出任何木屑崩飞的声响,只有那一声轻微到极致的锐利破空!
阴影的目标,精准、狠辣、无声!
首刺蜷缩在木榻角落、裹在毡毯中的苏晚卿的后心!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狠!狠得没有丝毫余地!这绝非寻常的盗匪或莽撞的寻仇!这是最顶尖的刺客,以最阴毒的方式,发动的致命一击!
杀意!冰冷、纯粹、不带丝毫烟火气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木屋的黑暗,狠狠扎向苏晚卿的后心!这股杀意之纯粹、之凝练,甚至比幽篁苑的阴寒更令人心悸!
苏晚卿那半阖的眼帘,在杀意及体的瞬间,骤然睁开!
没有惊骇,没有恐惧!
那双死寂的眼底深处,幽暗的毒纹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近乎疯狂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并非来自瞳仁,而是源自毒骨深处被致命威胁瞬间引爆的蚀心兰本源!
身体的本能,在千分之一刹那,超越了意识的反应!
不是躲闪!这简陋的木榻,这狭小的空间,根本无处可躲!
而是……反击!以身为毒的反击!
“嗬——!”
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鸣,从她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裹在灰褐色毡毯下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弹起!并非向前扑出,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违反常理的姿态,猛地向后——撞向那道破顶而下的致命阴影!
同时,那只摊开的手掌,五指猛地箕张!掌心向上,对着那道无声刺落的阴影!
嗡!
一股远比之前对付赵全时更加精纯、更加狂暴、带着浓烈腐朽甜腥和刺骨阴寒的幽蓝毒瘴,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毫无保留地从她箕张的掌心狂涌而出!毒瘴不再是无形之气,而是凝练得近乎粘稠的液体状!幽蓝的光芒瞬间照亮了这狭小的木屋,映照出屋顶破洞边缘参差不齐的木茬,也映照出那道刺落阴影的轮廓——一道细长、漆黑、闪烁着金属幽光的……三棱刺尖!
毒瘴与刺尖,在距离苏晚卿后心不足三寸的空中,轰然相撞!
嗤——!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
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强酸腐蚀金属的剧烈嘶鸣!
那道快如鬼魅、狠辣绝伦的漆黑刺尖,在接触到粘稠幽蓝毒瘴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王水的铅块,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软化、扭曲!刺尖上那层幽冷的金属光泽瞬间黯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被强酸浸泡过的、迅速蔓延的锈蚀和腐朽!
“呃!”一声极其压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惊骇的闷哼,从屋顶破洞上方传来!
那道融入阴影的身影显然没有料到这“废物”竟有如此诡异而霸道的反击!更没有想到这毒瘴竟如此恐怖,连他这柄以天外陨铁打造、淬炼过剧毒、足以洞穿重甲的三棱刺都无法抵挡!
刺尖被剧毒腐蚀、扭曲、变形的景象,以及那顺着刺身疯狂蔓延、带着刺骨阴寒与强烈腐蚀性的幽蓝毒瘴,让阴影中的刺客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当机立断,猛地抽手!
动作依旧快如闪电!
但那柄价值不菲、伴随他收割无数性命的三棱刺,却如同被毒蛇咬中后抛弃的断尾,被他毫不犹豫地遗弃!刺身被腐蚀的部分在抽离的瞬间,竟如同朽木般断裂,半截乌黑扭曲的金属残骸带着幽蓝的毒液,首首坠向木榻!
而刺客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夜枭,在屋顶破洞处一闪而逝,瞬间融入外面更加浓稠的墨竹黑暗之中!只留下屋顶那个边缘依旧残留着丝丝缕缕幽蓝毒雾的破洞,以及木屋内弥漫的浓烈腐朽甜腥气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破顶刺杀到毒瘴反击再到刺客遁走,不过瞬息!
苏晚卿那向后撞出的身体重重落回冰冷的木榻,发出沉闷的响声。巨大的冲击力和瞬间爆发蚀心兰毒力的反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涌上大股浓烈的腥甜!她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让那口血喷出来。身体如同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新生的毒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掌心喷涌毒瘴的地方,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肌肤之下,那些暗金色的毒纹如同过载般疯狂地明灭、扭曲,散发出灼热的高温,几乎要透体而出!蚀心兰的尖啸在她意识深处疯狂回荡,充满了暴戾和反噬的痛苦。
血契的锁链骤然收紧!冰冷的符文在她神魂深处灼灼发亮,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强行压制着蚀心兰失控的暴走!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死寂的目光死死盯着屋顶那个破洞,以及那截坠落在毡毯上、依旧在“嗤嗤”作响、冒着刺鼻青烟的乌黑金属残骸。
那残骸的断口处,粘稠的幽蓝毒液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门外,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
苏晚卿缓缓抬起那只引动毒瘴的手。手臂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掌心处,新生的莹白肌肤上,赫然浮现出几道细密的、如同被无形丝线勒出的暗金色裂痕!裂痕深处,隐隐有幽蓝的光芒流转,散发着灼热的刺痛感。
失控的反噬。
这柄毒刃,锋芒虽利,却极易伤及自身。
她缓缓蜷缩起身体,将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按在冰冷刺痛的胸口。蚀心兰的毒息在血契的压制下缓缓平复,但那股冰冷暴戾的力量感和失控的反噬之痛,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寸新生的毒骨之上。
幽蓝的寒魄晶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和木屋的缝隙,冰冷地洒落。照亮了她惨白如鬼、布满冷汗的脸颊,照亮了毡毯上那截冒着青烟的毒刺残骸,也照亮了她眼底那片死寂深处,悄然燃起的、更加冰冷、更加幽暗的……毒火。
这一次,是真正的杀意。
下一次……
这柄毒刃……
饮的……
该是刺客的血!
就在这时。
笃、笃。
那沉稳、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叩击声,再次从简陋的木门外响起。
节奏,与之前一般无二。
青锋。
他来了。
在刺杀结束之后。